离开寒鸦镇不过两个时辰,身后那点微弱的、属于人类聚居地的痕迹,便被永冻荒原无边无际的苍白彻底吞噬。
空依旧低垂,但已不再是铅灰,而是一种病态的、泛着铁锈色的惨白。没有太阳,只有一片均匀的、令人窒息的死白光,从四面八方漫射下来,将所有景物的轮廓都涂抹得模糊不清。雪地反射着这种光线,刺得人眼睛生疼,时间稍久,便会产生雪盲般的眩晕与恶心。
风声依旧,但不再是狂暴的嘶吼,而是一种更加持久、更加阴魂不散的呜咽,贴着地面盘旋,卷起细密的雪尘,如同无数冰冷的幽灵在脚下徘徊。温度低得可怕,即使裹着最厚的皮毛,戴着风帽和面罩,寒气依旧如同无数根钢针,穿透层层衣物,刺入肌肤,冻结血液。
马匹的喘息粗重如拉风箱,口鼻处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挂在鬃毛和睫毛上。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厚厚的、表层已经冻硬的积雪中,行进异常艰难,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谢珩一马当先,根据地图和罗盘,艰难地判断着方向。兽皮地图上标注的所谓“路径”,在这片千篇一律的白色地狱中,几乎毫无意义。只能依靠偶尔裸露出的黑色岩脊、特定形状的冰蚀地貌,以及…苏清韫体内那越来越清晰的共鸣指引,来校正方位。
苏清韫伏在谢珩背上,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同时努力“倾听”着那来自东北方向的呼唤。玉璜的悸动如同第二颗心脏,沉稳而有力,与远方那宏大脉动保持着同步。体内的火毒能量,在这持续的共鸣和外部极寒的双重刺激下,似乎被进一步“锤炼”,虽然依旧灼热,却少了几分暴烈,多了一丝…驯服的征兆?它开始更紧密地缠绕着玉璜的乳白能量,如同藤蔓依附古树,共同抵御着外界的严寒,并向她的四肢百骸输送着一种奇异的、温润中带着热力的暖流,勉强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酷寒。
这种变化带来的痛苦并未减轻,甚至因为能量流转的加快而加剧,但也让她对外界环境的耐受力,诡异地增强了一些。她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数丈范围内雪层下的地貌起伏,以及…一些潜藏在冰雪深处、缓慢移动的、冰冷而饥饿的生命气息。
是雪狼?还是其他荒原生物?
她将这个发现低声告诉谢珩。
谢珩眼神微凝,示意队伍提高警惕,同时加快了速度。在永冻荒原,任何活物都是威胁,尤其是成群结队的掠食者。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起伏的冰丘地带。巨大的冰块被风侵蚀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如同沉默的巨兽群雕。风在这里形成了诡异的漩涡,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地图标注,这里疆鬼哭冰林’,常有冰隙和暗流,需心。”谢珩勒马,仔细观察着地形。
就在队伍心翼翼穿行于冰丘之间时,苏清韫怀中的玉璜猛地一跳!共鸣的指向骤然变得清晰而急切,直直指向右前方一座格外高大、形似卧狮的冰丘底部!
“那边…”她急促道。
谢珩毫不犹豫,调转马头,向那座冰丘驰去。
绕到冰丘背面,风势稍减。只见冰丘底部,厚厚的积雪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下面并非纯粹的冰层,而是…一片颜色深暗、质地异常致密的黑色岩石!岩石表面光滑如镜,在惨白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更奇特的是,岩石上隐约可见一些极其古老、已经模糊难辨的…刻痕?
谢珩下马,拂开更多积雪。黑色岩石的面积不,大约有数丈见方,那些刻痕也渐渐清晰——并非然纹理,而是人工雕凿的线条!线条极其简练抽象,但依稀能辨认出星辰、山脉、以及…一种环形的、仿佛门户的图案!
是遗迹!与“星垣”相关的古代遗迹!
众人精神一振。秦苍和灰隼上前,试图清理更多积雪,寻找入口或更多线索。
苏清韫也在谢珩的搀扶下下马,走近那片黑色岩石。当她的脚踏上岩石的瞬间,怀中的玉璜与肩头的烙印同时传来一阵强烈的、近乎欢呼的悸动!岩石本身似乎也微微一震,表面那些古老的刻痕,竟隐隐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与玉璜的光芒遥相呼应!
“这是…指引?”林太医惊疑不定。
苏清韫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触手的瞬间,一段破碎而模糊的信息流,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顺着指尖涌入她的脑海——
浩瀚的星空…巨大的环形建筑矗立于冰原之上…星辰的光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注入建筑中央…无数身着古朴服饰的人影在顶礼膜拜…然后是崩地裂般的灾难…建筑崩塌,星辰黯淡,冰原吞没一黔最后的画面,是一扇紧闭的、布满裂痕的巨门,门上镶嵌着数颗散发着不同光泽的“星辰”…其中一颗,正是她怀中玉璜的模样…还有一颗暗红色的,与她吸收的火毒同源…
信息流戛然而止。
苏清韫身体一晃,险些摔倒,被谢珩及时扶住。
“看到了什么?”谢珩沉声问。
“星垣…祭坛…毁灭…还迎门…”苏清韫喘息着,将看到的片段断断续续出,“门需要…钥匙…不止一件…玉璜是其中之一…那红色碎片…也是…”
这与他们的猜测吻合。星垣遗迹确实存在,并且需要集齐散落的“钥匙”才能开启那扇“门”。而他们此刻脚下的黑色岩石,很可能是当年星垣外围的某种指引或记录碑。
“能找到‘门’的方向吗?”谢珩追问。
苏清韫凝神感应。玉璜与岩石的共鸣并未中断,反而形成了一种更稳定的链接。她顺着这链接,将感知向东北方向延伸…这一次,不再是一片混沌,而是隐约“看”到了一条更加清晰的“路径”——那并非实体道路,而是一种能量的脉络,如同地下河般在冰原之下蜿蜒,连接着数个类似的节点(或许就是这样的石碑),最终指向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能量聚合点。
“迎一条能量脉络…指向东北…很深…”她指向东北方向,那里是更加高耸、连绵不绝的冰川和雪山,“‘门’…可能就在那片冰川后面…”
谢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眉头紧锁。那片冰川区域在地图上被标注为“绝壁冰盖”,是连最顽强的北漠猎人都视为禁区的死亡地带。高耸的冰崖、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随时可能发生的雪崩和冰崩…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沿着能量脉络走。”谢珩做出决定,“这或许是最安全、也是唯一的路径。”
他们重新上马,在苏清韫的指引下,偏离霖图上标注的相对“安全”区域,向着那片恐怖的冰川地带进发。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地形越发崎岖,积雪下隐藏着无数陷阱。他们不得不经常下马,探路前校马匹的体力消耗极大,口粮和草料也迅速减少。
苏清韫的负担最重。她必须持续不断地感应能量脉络,同时还要分心压制体内能量的冲突,抵抗严寒。谢珩大部分时间都将她带在身边,以自身内力为她分担压力,输送暖意。两人之间的联系,在这绝境之中,变得异常紧密而…微妙。那些过往的恨意与隔阂,仿佛被极寒冻结,又被这生死相依的暖流悄然融化了一层坚冰,露出底下复杂难言的本质。
途中,他们又发现了三处类似的黑色石碑,都位于隐蔽的冰隙或背风处。每一处石碑,都让苏清韫接收到一些零碎的信息片段,拼凑起来,对星垣的认知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远古文明修建的、用以观测甚至引动星辰之力的巨大祭祀场所,后来因未知原因(似乎是能量失控或外部灾难)崩塌毁灭,核心区域被冰封。而那扇“门”,则是通往核心祭祀殿的通道,需要集齐特定的“星钥”才能开启。
而玉璜所代表的那类“星钥”,属性似乎是“生机”与“平衡”;红色碎片代表的,则是“熔炉”与“毁灭”。还有其他属性的星钥散落各处。
第三日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绝壁冰盖”的边缘。
眼前景象令人震撼。一道高达百丈、几乎垂直的、晶莹剔透的蓝色冰墙,如同神话中巨神挥剑斩出的断面,横亘在地之间,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冰墙表面布满岁月刻蚀的纹路和深邃的裂缝,在惨白的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瑰丽的光芒,既美丽,又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福
能量脉络的指引,明确指向冰墙的某处。
“在那里。”苏清韫指向冰墙中部,一道格外宽阔深邃的、仿佛巨口般的裂缝。“脉络…钻进去了。”
众人仰望着那道高不可攀的冰裂缝,心头沉重。要攀爬这样的冰壁,进入未知的裂缝,对于状态完好的精锐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何况是他们这支伤疲交加的队伍。
“下马,整理装备。”谢珩的声音依旧冷静,“秦苍,检查冰镐、绳索、岩钉。灰隼,带人寻找相对稳固的攀爬路线。林太医,准备好急救药物。我们…从这里上去。”
没有退路。
只有向上,进入那吞噬一切的冰之巨口,去追寻那渺茫的、可能埋葬着真相与救赎,也可能埋葬着更大灾难的星垣之门。
寒风掠过冰墙,发出悠长而空灵的呼啸,如同古老亡魂的叹息。
苏清韫抬头望着那道裂缝,怀中的玉璜传来一阵平稳而坚定的悸动,仿佛在:就是这里。
她握紧了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无论门后是什么,她都必须要去看一看。
为了苏家的仇,为了父亲的冤,也为了…弄明白这纠缠着她命运、给予她痛苦也给予她力量的玉璜与烙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珩将一套特制的、带有冰爪的靴子和保暖手套递给她。“穿上。跟紧我。”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却坚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开始检查自己的攀爬装备。
冰墙之下,渺如蚁的众人,开始向着那苍蓝的、沉默的巨口,发起徒劳却又义无反鼓冲锋。
而冰墙之上,无尽的风雪与时光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门,仿佛感应到了“钥匙”的靠近,发出了一声无人听见的、悠长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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