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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窗棂上凝结的薄霜,在室内洒下朦胧而清冷的光晕。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映照着榻边相互依倌两人,以及那枚静静躺在苏清韫心口、内蕴血纹、光华内敛的弥合玉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清韫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锥心刺骨的阴寒与剧痛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温泉浸润过的暖意,流淌在四肢百骸,甚至比受伤之前更觉精力充沛。体内那股因“主藏”烙印而存在的力量,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易于感知和控制。
她知道,是谢珩救了她。用一种超出她理解范畴的方式。
他那只被她握住的手,依旧冰冷,却不再僵硬,甚至……在她掌心微微回握了一下。那力道极轻,带着一种试探般的、近乎心翼翼的味道。
她抬起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惯常深邃难测、仿佛蕴藏无尽风雪与谋算的眸子,此刻清晰得能倒映出她自己的影子,里面翻涌着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悸、难以言喻的复杂,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东西。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默,混杂着药味、血腥气,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劫后余生的悸动。
最终,是谢珩先移开了视线,那层短暂的脆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他重新用惯常的淡漠所覆盖。他轻轻抽回手,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了自身的伤势,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感觉如何?”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苏清韫也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她身上换过的、干净的素色中衣,以及心口处那枚温润微凉的玉璜。她低头看了一眼那玉璜上新增的、如同血脉般纤细玄奥的血色纹路,指尖轻轻拂过。
“好多了。”她答道,声音带着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感觉比之前更好。”
谢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心口的玉璜上,眼神深邃。“玉璜弥合,其内蕴的‘源核’生机之力被引动,驱散了寒毒,也滋养了你的经脉。这是你的造化。”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你的血线温养,与它建立了更深的联系。”
“你的伤……”苏清韫看向他依旧苍白的面色和胸前重新渗出血迹的衣襟。方才他为了救她,显然消耗巨大,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势恐怕又加重了。
“死不了。”谢珩淡淡回了一句,走到桌边,提起早已凉透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让他紊乱的气息稍稍平复。“当务之急,是弄清这玉璜变化意味着什么,以及……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却依旧被肃杀气氛笼罩的葬雪关,声音低沉下来:“影煞未除,新帝的密令已明。我们在这里,已经暴露了。”
苏清韫心中一凛。是啊,昨夜惊动地的变乱,加上她重伤濒死又奇迹般复原,消息恐怕很难完全封锁。影煞那个级别的对手,绝不会轻易放弃。而皇帝对“源核”志在必得,更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要离开葬雪关?”她问。
“暂时不必。”谢珩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吴奎伏诛,赵启明‘殉职’,北境军权名义上已落入我手。此刻离开,等于将经营多年的根基拱手让人。况且……”
他转过身,看向苏清韫:“永冻荒原的线索,需要时间准备。我们也需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在北境的势力,同时……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苏清韫蹙眉。
“影煞在暗,我们在明。与其被动等他再次发动刺杀,不如给他创造一个……他认为合适的机会。”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比如,一场盛大的……凯旋庆典,或者,一次看似机密的……外出巡视。”
苏清韫明白了。谢珩是要以自身为饵,将潜藏的威胁彻底引出来,一劳永逸!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要么不动,动则雷霆万钧。
“太危险了。”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这是在……担心他?
谢珩显然也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眸光微动,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危险,从来都与机遇并存。”他走到榻边,俯身,从她心口拾起那枚弥合的玉璜。玉璜触手温润,内里的血色纹路仿佛随着他的触碰而微微流转。
“这玉璜的变化,或许才是关键。”他将玉璜递还给苏清韫,“你仔细感受一下,它与之前有何不同?”
苏清韫接过玉璜,握在掌心,闭上眼,凝神感知。果然,与之前单纯的温润和偶尔的共鸣不同,此刻的玉璜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延伸!她能清晰地“看”到玉璜内部那精微复杂的能量结构,看到那些血色纹路如同桥梁,将原本可能有些滞涩的能量流转路径彻底贯通!更奇异的是,她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玉璜深处,似乎沉睡着某种……浩瀚而古老的意志碎片,虽然模糊不清,却真实存在!
“它……好像活了。”她睁开眼,震惊地看向谢珩,“里面的能量流转更顺畅,而且……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点……它的‘情绪’?”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模糊的感知。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源核’有灵,并非虚言。你的血线温养,加上昨夜生死关头的强烈意念冲击,或许意外地让你与它的联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这是好事,也是……”他顿了顿,“需要万分心的事。与它共鸣越深,越要谨守本心,莫要被其力量或残留的意志所影响、同化。”
苏清韫郑重地点头,将玉璜重新贴身收好。她知道谢珩的警告意味着什么。“星垣”文明的毁灭,就是前车之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秦苍刻意放轻的叩门声。
“进来。”
秦苍推门而入,看到苏清韫已然清醒坐起,气色红润,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欣喜,但很快便收敛起来,躬身禀报:“主上,苏姑娘。关内已初步稳定,昨夜参与叛乱者均已肃清。按照您的吩咐,已放出消息,三日后将在校场举挟平叛凯旋’暨‘暂摄北境军务’大典,并犒赏三军。”
“嗯。”谢珩颔首,“各方反应如何?”
“军中大部分将领已递了效忠书,态度恭顺。仍有少数几人态度暧昧,已派人严密监控。”秦苍答道,“另外,关外探子回报,黑水镇方向,昨日傍晚有一支约五十饶精悍商队入镇,行迹有些可疑,已在调查。”
商队?五十人?苏清韫心中一紧。会是影煞的人吗?还是新帝派来的另一拨人马?
谢珩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冷冷一笑:“来得倒是快。不必打草惊蛇,继续盯着,摸清他们的底细和联络方式。”
“是!”秦苍领命,又看向苏清韫,迟疑了一下,“苏姑娘的伤势……”
“已无大碍。”苏清韫答道,“多谢秦统领挂心。”
秦苍松了口气,再次躬身:“如此便好。主上,苏姑娘,若无其他吩咐,属下便去安排了。”
秦苍退下后,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谢珩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卷北境舆图,在桌上铺开。他的手指落在葬雪关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北移动,越过标记着鹰嘴涧的险峻山脉,最终停留在那片代表着无尽严寒与死亡的、几乎空白的区域——永冻荒原。
“这里,”他的指尖点零那片空白,“才是最终的目标。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和准备,贸然前往,无异于送死。”
苏清韫走到桌边,看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标注,问道:“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御寒的顶级装备,熟悉极地环境的向导,充足的特殊补给,以及……”谢珩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看向她,“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尽快掌握与玉璜更深层次的共鸣之法,或许……还需要进一步激发你‘主藏’烙印的潜能。我有预感,要进入‘星辉交汇’的核心之地,你的烙印,是唯一的‘钥匙’。”
压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苏清韫心中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决心。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也必须变得更强。
“我会尽快掌握。”她语气坚定。
谢珩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冰雪中寒梅般清冽而坚韧的光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他忽然想起昨夜她昏迷时,自己那近乎失控的恐慌,以及那汹涌而出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福
那些情绪,此刻依旧在他心底翻涌,只是被他强行压抑下去。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无论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他看待自己复仇之路的心态。
“大典之前,你就留在此处静养,熟悉玉璜。”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我会让秦苍安排可靠的人手护卫。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这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软禁。苏清韫明白他的用意,点零头。
谢珩不再多言,收起舆图,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飘来:
“好好休息。”
完,便推门而出,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下渐亮的光郑
苏清韫独自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璜,感受着其中缓缓流转的生机与那模糊的古老意志,又望向谢珩离去的方向。
碎玉承霜,情丝暗缚。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但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中,除了沉甸甸的责任与紧迫感之外,竟也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笃定。
无论未来是血雨腥风,还是永冻绝域,她都将握紧手中这枚以血弥合的玉璜,去面对,去探寻,去解开那缠绕了两人十年、乃至更久远的……宿命之结。
晨光彻底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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