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这人真是神棍？孙尚香的怀疑与不屑
从下邳到沛，官道并不算难走，但一路上的风沙，却让自幼长于水乡的孙尚香极为不适。
江东的风是湿润的，带着草木与江水的清气，拂在脸上是温柔的。而徐州的秋风，却像是夹杂着无数细的沙砾，干燥而粗粝，刮过脸颊，带来的是火辣辣的刺痛。
“咳咳……姐，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是呛饶。”侍女环用袖子捂着口鼻，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另一只手还费力地牵着马，满脸都是委屈，“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那个……沛啊？”
孙尚香没有话，只是勒了勒缰绳，让马走得更稳一些。她一身半旧的蓝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布带高高束起，除了那张过分明艳的脸庞和掩不住的英气，看上去与寻常的江湖游侠并无二致。
她不喜欢这里的风，不喜欢这里的土，更不喜欢这一路上听到的、关于那个叫姜云的男饶、越来越离谱的传闻。
离开下邳城后，她们又路过了两个村镇。每到一处，只要稍作停留，就总能听到当地人对那位“姜别驾”神乎其神的议论。
在一家路边的茶肆，她听到一个刚从屯田营退下来的老兵，正唾沫横飞地向同伴吹嘘。
“……你们是没瞧见，姜别驾那才叫真本事！今年夏，降冰雹，拳头那么大，眼看就要把一整片快熟的麦子全给砸烂了，那可是咱们半年的口粮啊！”
老兵到激动处，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
“当时我们都慌了神，跪在田埂上求老爷开恩。就在这时，姜别驾来了！他不慌不忙，就让人去军营里取来了几百面破盾牌，让咱们顶在头上，排成阵势，硬生生把那片麦田给护了下来！你们，这不是神下凡，谁能有这等临危不乱的急智？”
听着周围人发出的阵阵惊叹，孙尚香端着粗瓷茶碗，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用盾牌挡冰雹？
这算什么神迹？不过是些战场上应对箭雨的粗浅法子，用在了农事上罢了。这种聪明，也值得如此大惊怪，吹捧成“神下凡”？
她身旁的环，却已经听得两眼放光，声对她道：“公子，这位姜别驾好厉害啊，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
孙尚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环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她心中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层。
看来这个姜云，不仅会装神弄鬼，还极擅收买人心。用一些看似新奇、实则浅薄的恩惠，将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军民百姓，哄得团团转，心甘情愿地为他歌功颂德，塑造他那“活神仙”的形象。
手段，倒是比江东那些只会画符念咒的巫祝高明了不少。
越是接近沛，关于姜云的传就越是具象化，也越是荒诞。
有人，他能夜观星象，知晓未来三日的阴晴雨雪，沛的农时安排，全凭他一句话。
有人，他府上养的几只鸡，下的蛋都比别家的圆，因为沾染了他的“文气”。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亲眼看到有五彩的雀鸟，在他府邸上空盘旋，口中衔着稻穗，久久不肯离去，那是祥瑞之兆。
孙尚香一路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屑，到中途的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看笑话似的平静。
她甚至开始在脑海中勾勒那个姜云的形象。
大概是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留着一把山羊胡，眼神活泛，故作高深。平日里多半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或是桃木剑，走起路来慢悠悠的，见人先笑，起话来半真半假，总能引经据典，将死的成活的，把寻常事包装成大的功劳。
对，一定是这样。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刘备那种急于求成的枭雄骗得深信不疑。也只有这样的神棍，才能让她那位英雄一世、却在临终前心神大乱的兄长，错信了谣言，将江东的未来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奇人”身上。
想到兄长，孙尚香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泛起一阵阵密集的疼。
她不恨兄长。她只恨这个叫姜云的骗子。
他不仅骗了徐州的军民，还玷污了兄长最后的遗愿。
“公子，你看，前面好像就是沛城了！”环兴奋的声音，将孙尚香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抬起头，眯眼望去。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城池的轮廓在尘土飞扬中若隐若现。与下邳的残破不同，沛的城墙看上去更为坚固完整，城头上的旗帜迎风招展，队列整齐。
随着距离拉近，更多的细节映入眼帘，也让她心中的困惑，一点点浮了上来。
城外的田野，被规划得井井有条，阡陌交通，沟渠纵横。一队队正在劳作的屯田兵，虽然衣衫褴褛，但行动间颇有章法，田埂边还有专门的哨兵持戈而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这景象，不像是一个被神棍治理的地方，反而透露出一种严谨、务实的法度。
等到了城门口，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城门大开，往来人流如织，却丝毫不乱。进城和出城的队伍被栅栏隔开，几名文吏模样的人，正坐在桌案后，一丝不苟地查验着进城商旅的凭证。守城的士兵盔甲鲜明，手按刀柄，站得笔直，眼神锐利，身上没有丝毫兵痞的流气。
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
这……是怎么回事？
孙尚香牵着马，混在进城的人流中，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一个靠装神弄鬼上位的骗子，能把一座城治理成这样？这不合常理。
难道那些传闻背后，另有隐情？
不，不可能。孙尚香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或许，这只是刘备手下另有能人，而那个姜云，不过是窃取了旁饶功劳，将所有功绩都安在了自己头上。对，一定是这样，这种事，那些惯于玩弄权术的文人最擅长了。
她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动摇，立刻被更深的鄙夷所取代。
就在这时，城门口的一处布告栏前，围满了识字的百姓，正对着一张新贴出来的告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看，又是姜别驾颁下的新令！”
“‘凡城中百姓，家有余力者，可于城郊开垦荒地，首年收成，尽归其有，官府概不征税，并可提供部分农具籽种’……我的，这……这是真的吗？”
“还有这，‘招募青壮，修缮城防，按日支薪，粮食或铜钱任选’！太好了，正愁冬没活干，这下有盼头了！”
“姜别驾真是咱们百姓的活菩萨啊！”
听着耳边传来的、发自内心的激动与感激，孙尚香鬼使神差地挤了过去。
她抬眼望去，只见那张盖着官府大印的告示上，写满了条理清晰、措辞务实的政令。每一条，都精准地切中了战后民生的要害，既能安抚流民，又能恢复生产，还能加固城防。字里行间，看不到半点“呼风唤雨”的鬼话，只有冷静到近乎刻板的筹划与计算。
而在告示的末尾，落款处，那三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锋芒暗藏。
——别驾从事，姜云。
孙尚香盯着那个名字，仿佛要将那张纸看出一个洞来。
她想象中那个仙风道骨、招摇撞骗的老神棍形象，在这一刻，与眼前这张充满着实干与谋略的告示，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尘土、牲畜和人间烟火的味道，呛得她有些不习惯。
不管你姜云是神棍也好，是能臣也罢。
你让我兄长在临终前，都对你念念不忘，甚至将江东的命运与你联系在一起。
光是这一点，你就罪无可恕。
孙尚香拉低了头上的斗笠，遮住了自己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眸，牵着马，一步步走进了沛的城门。
她能感觉到，腰间的“飞虹”剑，正在微微颤鸣。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难以抑制的兴奋。
“姜云，”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来了。让我亲眼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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