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被史风华狠狠摔上，那一声巨响，像是为一场闹剧画上了一个狼狈的句号。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
反而以一种更具戏剧性的方式，在省委大院里发酵、流传。
“听了吗？史副省长在会上跟陈市长打赌，输了！”
“何止是输了，听被一个乡下来的半大子问得哑口无言！”
“我听在会场上刘副，最后陈市长让他把名字倒过来写，史副省长脸都绿了，跑出去的时候差点撞门上，哈哈哈……”
风华史，这个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外号，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省城的各个角落。
以往见到史风华都毕恭毕敬的干部们，如今再碰到他，眼神里都多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史风华气得好几没来上班，只身体不适，请了病假。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克清门前陡然间变得热闹起来的景象。
那些曾经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同僚，现在都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
“陈市长，我们厅里新到了一批茶叶，给您送点尝尝鲜！”
“克清啊，晚上有空没？一块吃个饭，聊聊清河县和宁光县那边的先进经验。”
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示好，陈克清一概应付得滴水不漏，既不亲近，也不得罪。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人敬的不仅是他陈克清。
更是那个在会议上舌战群儒，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少年，是那股势不可挡的改革浪潮。
风暴的中心，李默本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省城秋日的阳光，透过院里那棵老槐树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李默就搬了张竹椅，躺在树下，手里捧着一本已经泛黄的武侠。
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的神情专注，仿佛书里的刀光剑影，比省委大院里的权力交锋，要精彩得多。
司机王送资料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传中在会议上言辞犀利，气场全开，压得一群厅局级干部抬不起头的李先生，此刻竟像个邻家少年，悠闲得有些过分。
“李……李先生。”王把一沓文件放在石桌上，话都有些结巴。
“放那儿吧。”李默的眼睛没离开书本，“陈市长今没来？”
“市长去下面市县考察了，要借鉴清河与宁光的经验，全面铺开。
他让我转告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王看着李默，眼神里满是崇拜。
他虽然没能进入会场，但事后听陈克清眉飞色舞地描述过，对李默的敬佩早已如滔滔江水。
李默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等王走后，他才放下，拿起桌上的文件。
那是陈克清根据他上次的提点，连夜赶出来的一份关于省城未来五年发展的初步规划草案。
李默看得很快，但也很仔细。
陈克清的方案，在八十年代初的背景下，已经堪称惊艳。
他大胆地提出了打破区域壁垒、建立综合性商品交易市场、优先发展轻工业和第三产业等一系列颇具前瞻性的想法。
不得不，陈克清是个人才，眼光和魄力都远超同侪。
只可惜，他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
李默拿起笔，在草案的空白处开始勾画。
他没有用后世那些时髦的词汇，比如cbd、城市综合体或者互联网，而是用最朴素的语言，点出最核心的问题。
“道路规划，要考虑未来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现在的四车道，以后可能不够。
人行道、非机动车道、绿化带，必须提前预留。”
“电网改造，不能只满足于眼前的需求。
以后家家户户都会有电视、冰箱、洗衣机，甚至更多。
负荷要留足七倍以上的冗余。”
“老城区的改造，不是大拆大建。
那些老街、古庙、旧宅，不是包袱，是未来旅游业兴旺的财富！！！
修缮好，保护好，二十年后，人们会愿意花钱来看这些‘过去’。”
“商业区不能只有一个，以火车站、几大工厂、以及未来的商品交易市场为中心，可以形成多个商业辐射圈，方便市民，也能促进竞争。”
他写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未来投射而来的一道光，精准地照亮了陈克清规划中的盲区。
他不是在否定陈克清，而是在他的基础上，将一幅宏伟的蓝图，描绘得更加清晰、更加壮丽。
三后，陈克清考察归来，风尘仆仆，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院。
当他看到李默批注过的那份草案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先是震惊，然后是困惑，最后，转为深深的震撼和敬畏。
李默提出的那些想法，简直是马行空，却又偏偏逻辑严密，让他找不出一丝反驳的理由。
他仿佛看到了一座未来的城市，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只要按照这份图纸去施工，就一定能建成的辉煌现实。
陈克清拿着那几页纸，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原以为自己请来的是一位谋士，一个能帮他解决眼前困境的高人。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请来的，是一位能指引他未来十年、二十年道路的导师！
“先生……”陈克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我……我……”
他想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太过苍白。
他想问李默为什么会懂这么多，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愚蠢。
李默从竹椅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
他看着一脸激动的陈克清，笑了笑，指了指石桌上那本金庸的《射雕英雄传》。
“陈市长，你看过这个吗？”
陈克清一愣，摇了摇头。
“有空可以看看。”李默拿起书，拍了拍封面，“有时候，格局的大，不取决于你站的位置有多高，而取决于你看得有多远。
有些人，一辈子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有些人，心里装的是整个江湖。”
陈克清怔怔地看着李默，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格局！！！！
他之前还沾沾自喜于斗垮了史风华，还在为同僚们的追捧而感到得意。
可跟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自己的格局，终究还是了。
他郑重地将那份批注过的草案收好，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我明白了。”他对着李默，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先生指点。”
这一躬，拜的不是权谋，不是机变，而是那份足以经纬地的才华和远见。
陈克清走了，带着满腔的热血和一脑子的宏伟蓝图。
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李默重新躺回竹椅，拿起那本武侠，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史风华只是个角色，真正的大鱼，是史风华背后，那个盘踞在省里多年的老卢家。
自己帮陈克清爬得越高，站得越稳，就越会触动那个庞然大物的利益。
会议上的胜利，不过是刚刚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不过，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盘棋，才刚刚下到中局，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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