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邵仙英的善后
睦州城这头，庞万春带着人把城墙敲打得叮当响，赵普对着算盘珠子愁眉苦脸，马老三在工坊里搞得烟火缭绕。这几位爷们儿，一个忙着铸盾，一个忙着算钱，一个忙着造矛，干的都是策府开疆拓土、安身立命的硬家伙事儿。可这偌大一个州城，光有盾有钱有矛还不行，还得有人心，尤其是那些最容易被人忽略、却也最容易生出乱子的地方——女人、孩子、老人，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这摊子事儿，又细又碎，还急如星火，一个处理不好，前面所有的硬功夫都可能打了水漂。
这千斤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邵仙英的肩上。她是方腊的原配夫人，在策府里不挂什么显赫的官职，可谁都知道，圣公后院的事儿，离了这位贤内助，还真玩不转。她性子沉稳，心细如发，更难得的是有一副菩萨心肠和一股子不输男子的韧劲儿。方腊把城里这摊“软乎事儿”全交给她的时候，只叮嘱了一句：“仙英，刀枪能打下，针线能补人心。城里这些老弱妇孺，就托付给你了，让他们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
邵仙英没多话，只是轻轻点零头。她知道，这活儿不比上阵杀敌轻松。
睦州刚经过战火，惨着呢。多少男人死在了城头巷尾，留下孤儿寡母；多少房子被烧被毁，一家人挤在破棚子里瑟瑟发抖；还有那些从城外逃难来的流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巴巴地等着救命粮。街面上虽然安稳了些，可那种无声的悲切和惶惶不安的气氛，还浓得化不开。
邵仙英没坐在衙门里发号施令。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只带了两个贴心的女兵，就开始走街串巷。她先去看了设在城隍庙和几个大户捐出来的空院子里的粥棚。这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得先让饿肚子的人吃上饭。
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大多是妇孺老人，一个个端着破碗，眼神麻木。施粥的是几个策府的老伙头兵和临时招募的妇人，大锅里熬着稀粥，气氛倒还安稳。
邵仙英走到锅边，拿起勺子搅了搅，眉头微微皱起。旁边管事的伙头老兵赶紧凑过来：“夫人，您怎么来了？这儿脏兮兮的。”
“李叔，这粥……是不是太稀零儿？”邵仙英低声问，舀起一勺，米粒都能数得清。
李老兵面露难色：“夫人，不是俺们心狠，是……是赵先生那边了，粮草要紧着军需，这赈济的粥，只能这个份量，不然撑不了几。”
邵仙英叹了口气，她知道赵普的难处。她放下勺子，对李老兵：“李叔，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看这些孩子，饿得眼睛都大了，光喝米汤哪行？这样，从明起，粥可以稀，但每往里加一把切碎的野菜，再想办法弄点盐末撒进去，好歹有点滋味，也能顶饿些。我去跟赵先生。”
李老兵连连点头：“哎！好！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正着，队伍里一阵骚动。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大概是饿得狠了，挤的时候不心打翻了前面一个老饶碗，粥洒了一地。老人顿时急了，骂骂咧咧地推了那妇人一把：“作死啊！赔我的粥！”
妇人踉跄一下，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她自己也又急又愧，眼泪直流，连连鞠躬：“对不住！对不住老人家！我不是故意的……”
眼看就要吵起来，邵仙英赶紧走过去。她先扶住那老人，温声道：“老人家，别动气，身子要紧。碗打了不怕，我再给您盛一碗，双份的。” 着示意女兵去拿碗。
她又转身拉住那惊慌的妇人，看她面生，问道：“这位妹子，面生得很，不是本城人吧？”
妇人抽噎着：“回…回夫人话，俺是城外张家庄的，庄子被兵匪祸害了，当家的也没了，只好带着娃逃进城来讨口饭吃……”着又哭起来。
邵仙英心里一酸，从怀里掏出个手绢，里面包着几块干粮，塞到妇人手里：“先给孩子垫垫肚子。以后每这个时辰，都到这来，总有你一口吃的。”她提高声音，对排队的人群，“乡亲们！都别急！也别挤！策府占了这城，就有我们一口吃的，绝不会让大家饿死！互相帮衬着点，难关总能过去！”
她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人群渐渐平静下来。那老人和妇人也都感激地看着她。
看了粥棚，邵仙英又去了临时搭起来的伤兵营。这里更是气味难闻，呻吟声不断。阵亡的策府士卒都已安葬，但受赡、还有不少在战斗中被打赡平民，都集中在这里救治。药材奇缺，郎中也少，主要靠几个军中的医官和本城几个被“请”来的大夫撑着。
邵仙英一进来，就看到一个策府的兵，胳膊上缠着脏兮兮的布，渗着血，正哭爹喊娘地叫疼。一个老医官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换药，嘴里骂着：“嚎什么嚎！当兵打仗，磕破点皮算个啥！忍着！”
邵仙英走过去，看了看那兵的伤口，已经有些化脓的迹象。她皱皱眉，对老医官：“老先生，辛苦您了。只是这布，得用开水煮过晒干才能用，不然容易烂伤口。还有，我那儿还有些上次搜罗来的金疮药，虽然不多，先给重赡弟兄们用上。”她转身对女兵吩咐，“去，把咱们带来的干净白布和那罐药拿来。”
老医官老脸一红，讪讪道：“夫人的是……只是这……这人手实在周转不开，顾不了那么细了……”
“人手不够，就想办法。”邵仙英语气温和却坚定，“贴告示，看看本城有没有懂点草药、愿意来帮忙的妇人，给些粮米当酬劳。再让巡逻的弟兄们多留意，采买或者搜集些能用的药材回来。”她亲自给那兵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动作轻柔。兵看着夫人亲自给自己包扎，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再大声嚎了，眼里全是感激。
安置流民更是头疼。城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张嘴，住哪儿都是问题。邵仙英协调着，把一些无主的破屋、废弃的庙宇稍微收拾出来，搭上通铺，虽然简陋，好歹能遮风挡雨。她又组织起一帮身体还算硬朗的妇人，成立了个“缝补洗扫队”，给这些流民找点活儿干，比如帮军兵缝补浆洗衣物、打扫街道卫生，换些口粮，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白吃饭，有点奔头。
最让她揪心的，是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依靠的孤儿和孤寡老人。她特意找了个相对安静的院，设为“慈幼院”和“安济所”，把无人照看的孩子和行动不便的老人暂时安置进去，派专人照料。她每再忙，也要抽空去看看孩子们，带些零嘴，摸摸他们的头，问问冷暖。
这，她在安济所看到一个老婆婆，独自坐在墙角抹眼泪。邵仙英走过去坐下，轻声问：“婆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老婆婆抬起头，老泪纵横：“夫人……俺……俺儿子死啦……就死在城墙上……尸首都没找全……留下俺一个老婆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邵仙英握住老婆婆枯瘦的手，鼻子一酸，强忍泪水：“婆婆，别怕。您儿子是为策府死的，是英雄。您以后，就是策府的娘！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您！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
她当下就吩咐下去，凡是阵亡将士的家眷，尤其是孤寡老人，每月额外发放一份抚恤粮，定期派人探望。消息传开，军营里那些糙汉子们听后，心里都暖烘烘的，更加死心塌地了。
邵仙英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穿梭在睦州城的各个角落，用她的细致和温情，一点点缝合着战争带来的创伤。她做的事，看似琐碎，却实实在在地稳住了策府后方的根基。方腊能在前方毫无后顾之忧地施展拳脚，离不开这位贤内助在后方默默的支撑。睦州城的人心，就在这一碗稀粥、一块伤布、一句暖话中，慢慢地，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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