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完成资质跃升，正式跻身甲级行列后，赵云笙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运转得愈发快速而沉默。
他忙得脚不沾地，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分配给江市与南市之间频繁的奔波、愈发激烈的项目角逐、以及骤然扩容的团队管理。
新招聘的人员填满了更大的办公空间，公司将地址迁到了离核心cbd更远、租金更实惠，但也离李氏集团那座巍峨大厦更远的地方。
这傍晚，他刚结束一场与政府部门人员的饭局。
霓虹初上，尚不到九点。
晚风带着初秋的寒意掠过街头，他站在饭店门口，点燃了一支烟。
那只旧打火机，金属外壳已被掌心的体温焐得滚烫，几乎要烙进皮肤里。
他对等候的司机简短吩咐了一句“等我”，便沿着灯火流淌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一方面是为了吹散一身酒气，另一方面，也需要这喧嚣的人间烟火来冲淡内心积压的沉郁。
将自己投入这流动的繁华，仿佛那颗飘摇不定的心，就能借此获得片刻的安宁。
江市初秋的夜风已有凛冽之意。
赵云笙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地走在摩登人群之中，自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尤其是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落拓疲惫却依旧出众的脸。
不时有胆大热情的女生上前，笑着索要联系方式。
赵云笙没有多言，只是微微抬手，展示了一下无名指上那枚简约的白金戒指。
对方便会意，带着歉意笑着离开。
这时他才注意到，江市不愧是时尚之都，街上的女性不仅颜值颇高，衣着打扮也尽显品味。
许多年轻男性穿着剪裁得体的薄风衣或休闲夹克，同样气质不俗。
但像他这样，在夜晚街头依旧一丝不苟系着领带、穿着正式西装的，实属异类。
这份与众不同的气质，不仅吸引了女性的目光，也引起了某些男性的注意。
直到一位面容清秀的男生也鼓起勇气上前搭讪，赵云笙才心头猛地一紧，随即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
李言之……
在他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这个名字如同烙印，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烫过，带来一阵绵密而尖锐的痛楚。
六个月了。
他肯定就在这座城市，赵云笙心想。
但他若有心避开自己，即便自己二十四时守在李氏集团楼下，恐怕也见不到他一面。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他也不清楚。
但理智告诉他，希望渺茫。
能这样决绝地消失六个月，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
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至于未来该如何，他一片茫然。
他只能一过下去，或许，时间终会冲刷一切，饶本性便是善于遗忘和麻木。
他在街边一家透着暖光的面馆坐了下来，点了一碗牛肉面。
尽管刚结束应酬，他的胃却空空如也——忙着周旋于六位官员之间，不是陪酒，便是察言观色，将菜品转到宾客面前，自己几乎没吃上几口。
所谓的应酬，他几乎没有一顿是能吃饱的。
这个世界上，曾经最懂他辛苦、会心疼他是否吃饱穿暖的人，恐怕只有李言之了。
早在大学时期，那人就会悄无声息地给他买饭。
想到这些，赵云笙夹起一大筷子面条送入口中，滚烫的泪水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直直砸进面前油汪汪的汤里。
他沉默地、近乎自虐地加了一大勺猩红的辣椒油，和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将那碗混杂着咸涩与辛辣的面，囫囵吞了下去。
……
返程的车上，赵云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对司机低声道：“回公司。”
车内狭的空间里，只有他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的城市光影。
对李言之的思念、对未来的茫然，像无数冰冷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绝望的黑暗吞噬时，被随意扔在旁边座位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发出持续的嗡鸣震动。
不是电话，是一封新邮件的提示音。
赵云笙像是被惊醒般，猛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痕。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伸手拿过手机。
发件人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东城国际建筑峰会组委会】。
标题更是让他瞳孔微缩：【诚邀“盛世建筑”参与“云顶艺术中心”国际竞标】。
他指尖有些发颤地点开邮件。
措辞正式而恳牵
邮件中提到：鉴于“盛世建筑”成功晋升甲级资质，并在东城地质公园改造等一系列项目中展现出的卓越设计理念、创新精神与扎实的工程实力，组委会经过多轮慎重评估，特此发出非公开定向邀请，希望“盛世”能参与即将启动的“云顶艺术中心”这一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地标性建筑竞标。
随邮件附有项目的初步构想和竞标须知。
“云顶艺术中心”……
赵云笙对这个项目早有耳闻，据传投资规模巨大，设计理念极为前卫，目标是成为定义城市未来的文化名片。
能收到这样的邀请，本身就是对“盛世”和他个人能力的极高认可。
这封邮件，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骤然刺破了他周遭的浓重黑暗。
甲级资质……这就是甲级资质带来的改变吗？
它像一把钥匙，正在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舞台的大门。
那些之前对“盛世”紧闭的、只属于行业巨擘的游戏场，此刻，正在一扇扇地，透出缝隙。
他反复阅读着邮件上的每一个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又加速地跳动起来。
绝望感依旧存在，但一种久违的、属于建筑师本能的兴奋和挑战欲，开始混合着涌现。
他不能倒下。
“盛世”不能倒下。
那些信任他、一路追随他、与他同舟共济的员工们，还在等着他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叶靖川那边，还需要他积蓄力量，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
而李言之……他总要站到一个足够高的地方，才能让那个人，无论在哪里，或许……都能看到他的光芒。
他猛地直起身，将手里那只旧打火机郑重地放回口袋，仿佛也将那份蚀骨的思念与痛苦暂时封存。
“开快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沉静与力量。
车子利落地调转方向，朝着“盛世”新址的方向疾驰而去。
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连绵的霓虹不再显得迷离破碎，反而像是无数为他指引前路的星辰灯火，汇聚成一条奔流向前的光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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