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了些，但光依旧晦暗。海面像一块巨大的铅板，沉沉地压着人心。
庄少奶奶被安顿在主船一间收拾干净的舱室里。韦宝吩咐人送去了热茶和点心，表面是款待，实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软禁。他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有护卫来报，庄少奶奶请求一见，是有要事相商，并希望能带一名贴身丫鬟一同前来。
韦宝心中一动，丫鬟？他沉吟片刻，点零头。“带她们到前舱来。”
前舱已被临时布置成一处简单的议事场所。韦宝坐在主位，苏荃并不在场，她需要坐镇神龙岛，遥控大局。此刻，韦宝身边只站着两名心腹护卫，眼神锐利。
舱门轻响，庄少奶奶款步走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少女。
韦宝的目光，首先落在庄少奶奶身上。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洗去了风尘，更显得容光焕发，只是眉宇间那抹忧色依旧挥之不去。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到她身后那名青衣少女时，却不由得怔了一下。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纤细，穿着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打扮得如同寻常大户人家的丫鬟。但她的气质，却绝非寻常丫鬟可比。她梳着双丫髻，面容清秀绝俗，肌肤白皙，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却又沉静得像古井深潭，不见丝毫波澜。她微微低着头，跟在庄少奶奶身后半步，步履轻盈，几乎听不到声音，气息内敛，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韦宝在江湖上混迹日久，在皇宫大内也见过无数高手，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身怀武功！而且，修为恐怕不低！
“庄夫人请坐。”韦宝收回目光，摆手示意。
“谢教主。”庄少奶奶优雅落座，那青衣少女则静静地立在她身侧，眼帘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顺，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福
“庄夫人有要事相商？”韦宝开门见山。
庄少奶奶轻叹一声：“正是。妾身思前想后，觉得先前所言护航之事，还需与教主细细推敲。那伙打着青鸾旗的海盗，绝非易与之辈，寻常护送，恐难保万全。”她着，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衣少女，“双儿，你将我们之前商议的顾虑，与教主听听。”
名为双儿的少女微微抬头，目光与韦宝一触即收，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回教主，奴婢与奶奶商议，以为青鸾海盗行事诡秘，惯于设伏。若按常理派出大队船队明着护航，目标太大，恐反遭其暗算。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韦宝眼中精光一闪，这丫鬟，果然不简单！一开口便直指要害。“哦？如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双儿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道：“可放出风声，言明庄家重要商船将于某日某时，经某条常规航线运送一批贵重货物。届时，可派一支看似精锐的船队大张旗鼓护送，以为诱饵。而真正价值连城的货物，则另择一条极其隐秘的航线，由少量精锐高手，乘坐轻快船，悄然运送。如此，即便诱饵被劫，亦无大损，而真货可保无虞。即便青鸾贼人识破，其兵力分散，我方亦可相机行事。”
韦宝听得暗暗点头。这计策，与他不谋而合，甚至考虑得更为周全。他不由得多看了双儿几眼，只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丝毫得意之色，仿佛在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此计甚妙。”韦宝赞道，目光转向庄少奶奶，“庄夫人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位双儿姑娘，见识不凡。”
庄少奶奶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似有骄傲，又似有苦涩：“不瞒教主，双儿虽名义上是妾身的丫鬟，实则……与妾身情同姐妹。她自幼便跟在我身边，心思缜密，也略通些武艺，妾身许多事，都倚重于她。”
韦宝心中了然，这绝非主仆之情那么简单。他顺势与二人详细商议起计划的细节，包括航线选择、人手调配、信号联络等。在整个商议过程中，庄少奶奶多次征询双儿的意见，而双儿每次开口，皆言简意赅，切中肯綮，对江湖手段、海上航路乃至人心揣摩，竟似颇有见识，令韦宝心中称奇不已，对此女的来历愈发好奇。
商议既定，韦宝立刻通过信鸽向神龙岛发出指令，调兵遣将。计划紧锣密鼓地展开。
数日后，一切依计而校
正如所料，那支作为诱饵的、打着庄家旗号的大船队，在预定海域遭遇了打着黑底青鸾旗的快船袭击。双方发生激战，神龙教众依计佯装不敌，弃船而走，货物被“劫”。而与此同时，由韦宝亲自挑选的一队绝对心腹，护卫着装载真正珍宝的轻舟，沿着双儿建议的一条利用洋流和暗礁的隐秘水道，悄然抵达了目的地。
任务圆满完成。庄家珍宝丝毫无损，而神龙教也借此初步摸清了“青鸾”海盗的活动规律和作战风格，虽未擒获核心人物，却也击毙擒拿了几名喽啰，算是有斩获。
海风送爽，码头上，庄家的商船已升帆待发。
庄少奶奶临别在即，她看着韦宝，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却似乎又隐藏着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此番多蒙教主鼎力相助，庄家上下，感激不尽。”她深深一礼，“妾身之前所言，绝非虚言。若他日教主有用得着庄家之处，或遇危难，可持此信物，至杭州西湖畔的‘锦绣庄’求助，庄家必倾力相报。”
着，她将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递给韦宝，玉佩上刻着一个精巧的“庄”字。
韦宝接过玉佩，触手生温，知非凡品，笑道：“庄夫人客气了，互利互惠而已。”
庄少奶奶点零头，目光流转，落到一直静静站在她身后的双儿身上，眼神变得柔和而不舍。她拉起双儿的手，对韦宝道：“教主，双儿这丫头，跟我多年，办事稳妥，也熟悉江南事务。此番蒙教主大恩，无以为报，妾身想将双儿暂留教主身边听用，一来可协助教主处理与江南往来事务，二来……若教主日后真需联系庄家，双儿便是最好的信使。不知教主……可否允准？”
此言一出，韦宝愣住了。将贴身的丫鬟送人？这可不是普通的谢礼。他看向双儿，只见少女微微低着头，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并没有丝毫抗拒之意，反而轻声对庄少奶奶道：“奶奶放心，双儿……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尽心为教主办事。”
韦宝心中疑云顿起。这绝非寻常主仆离别的情景。庄少奶奶此举，表面是赠婢报恩，但韦宝隐隐感觉，这更像是一种……托付？将双儿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帮他，还是为了……监视他？或者，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通过双儿，向他传递什么关键信息？
但看着庄少奶奶那诚挚中带着恳求的眼神，以及双儿那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的目光，韦宝那点疑心又动摇了。这少女身上有种奇特的让人安心的气质。
他沉吟片刻，哈哈一笑：“庄夫人既然如此盛情，韦宝若是推辞，反倒不近人情了。好！双儿姑娘就暂时留在我这儿，我定不会亏待于她。”
庄少奶奶如释重负，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她紧紧握了握双儿的手，又对韦宝行了一礼，便转身，在侍女搀扶下，登上了商船。
帆影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海之际。
码头上，只剩下韦宝和他的一干手下，以及那位新来的、青衣素颜的少女——双儿。
海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和发丝，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庄少奶奶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韦宝走到她身边，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该什么好。他身边女人不少，但像双儿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双儿姑娘，”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可亲，“以后……就要委屈你跟着我在这海外荒岛吃苦了。”
双儿转过身，对着韦宝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却坚定：“教主言重了。奴婢既奉奶奶之命跟随教主，自当尽心竭力。教主但有所命，双儿万死不辞。”
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忠诚。
韦宝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茫茫大海，诡谲江湖，似乎因为这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迷雾依旧深重，前路依然凶险。
但此刻，他看着双儿那双清澈的眼睛，竟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这感觉，对他韦宝来，可是久违了。
他笑了笑，道：“好，那我们……回总坛吧。”
新的棋子已然落下，而这枚棋子，将会给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带来怎样的变数呢？
韦宝不知道。
但他知道，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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