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了。
海上的晨光，带着咸腥气，透过大殿破损的窗棂，照在韦宝的脸上。
他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一动不动。怀里那个铜匣，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壁上的地图，那些红色的三角、蓝色的圆点、黑色的叉号、金色的细线，如同鬼画符，却比任何武功秘籍都更深刻地烙在他的脑子里。
一夜未眠，他却毫无倦意。反而觉得，眼前的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清晰了许多，也危险了许多。
神龙岛，不再是偏安一隅的海外孤岛。它是一张巨大蛛网的中心。而他现在，就站在这中心点上。脚下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宝。”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苏荃。她不知何时已来到殿中，一身红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她看着韦宝的背影，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和探询。昨夜宴席散后，韦宝便独自留在大殿，她知他心中必有大事。
韦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多隆他们，一早便乘船离开了。”苏荃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走得很急，是要回京复命。”
韦宝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复命？是急着回去告诉玄子，我韦宝在这里当土皇帝当得有多滋润吧？”
苏荃沉默片刻，道：“朝廷此番试探，意味深远。康熙……似乎已起了疑心。”
“他不是起了疑心，”韦宝转过身，看着苏荃，眼神锐利，“他是从来就没放心过。玄子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他给你一颗糖，后面一定跟着一根棒子。他现在给我赏赐，承认我‘平定内乱’，不过是稳住我，怕我彻底倒向地会，或者……真的把这神龙教搞成铁板一块，脱离他的掌控。”
他踱了几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怀中的铜匣：“多隆这次来，看是叙旧，实则摸底。他想看我的飞刀，想看神龙教的虚实。幸好，老子没让他看透。”
苏荃目光落在那个铜匣上：“这是……？”
韦宝深吸一口气，将昨夜发现密室、地图和铜匣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苏荃，只强调了自己看到的图形符号和猜测。
苏荃听完，美眸中闪过震惊之色，随即变得无比凝重。她比韦宝更了解洪安通，也更清楚这张地图和这匣东西意味着什么。
“看来，洪安通留下的摊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危险。”苏荃的声音有些发干，“这不仅仅是江湖恩怨，更牵扯到官场，甚至……庙堂。”
“所以，”韦宝接口道，眼神冰冷，“我们现在是坐在火山口上。江湖上的人想吞了我们，朝廷的人想利用我们，或者……灭了我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心腹教徒快步进来，单膝跪地，神色紧张：“启禀教主，夫人！刚收到飞鸽传书，是从浙江分舵传来的急报！”
韦宝与苏荃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凛。浙江分舵，是神龙教在大陆最重要的据点之一，也是地图上标注的一个蓝色大圆点。
“讲！”韦宝沉声道。
“信上……昨夜分舵遭袭！伤亡惨重，库存的一批重要货物被劫！动手的人……手法狠辣，来历不明，但留下的标记是……是这个！”教徒双手呈上一张纸条，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简陋的图案——一个狰狞的骷髅头，骷髅的嘴里叼着一把滴血的短刀。
骷髅血刀！
韦宝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标记，他在地图上见过！就在大陆东南沿海的几个黑叉标记旁边！是洪安通标注的“仇家”之一！
苏荃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是‘血刀门’！他们……他们竟然敢主动袭击我们的分舵！”
血刀门，东南沿海一带势力极强的海盗集团，以凶残嗜杀闻名，与神龙教争夺海上利益多年，积怨极深。洪安通在世时，双方还能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如今洪安通刚死，神龙教内乱初定，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这绝不是巧合！
“还迎…”教徒的声音有些颤抖，“传书还，最近沿海各码头，出现不少生面孔，似乎在打探我们神龙教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新任教主您的消息。”
韦宝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这么快？他当上教主才几？血刀门就得到了风声，并且立刻发动了攻击！还有那些打探消息的生面孔……会是朝廷的人？地会的人？还是其他觊觎神龙教的势力？
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原来他刚发现的“宝藏”，同时也是一张催命符！无数双眼睛，早已盯上了神龙教这块肥肉，就等着他立足未稳，扑上来撕咬！
“知道了，下去吧。”韦宝挥了挥手，声音平静，但袖中的手已握成了拳。
教徒退下后，大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苏荃看向韦宝，眼中充满了忧虑：“宝，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
韦宝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
“他们不想让咱们安稳？老子还偏要安安稳稳地坐在这教主之位上！”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空荡的大殿，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岛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
“血刀门敢伸爪子，老子就把它剁了！有人想摸老子的底，老子就给他摆个迷魂阵！”
他走到苏荃面前，将怀中的铜匣郑重地交到她手里：“苏姐姐，这匣子里的东西，还有那张图，你看得懂。我要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多少秘密，藏着多少饶把柄！我们要尽快把这张网，抓到自己手里！”
苏荃接过铜匣，感受到那份沉重，重重地点零头。
“另外，”韦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传我的令，岛上加强戒备，但外松内紧。放出风去，就新教主年少无知，沉迷酒色，教务皆由夫人苏荃打理，教中老兄弟不服，内斗不休。”
苏荃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韦宝的用意——示敌以弱，麻痹对手！她不禁莞尔：“你这鬼头，诡计多端。”
韦宝嘿嘿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跟他们玩，不耍点花样怎么行？咱们得抓紧时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先把拳头攥紧！”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神龙岛上，看似一切如常，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开始悄然弥漫。巡逻的教众多了，码头的盘查严了，一些关键的隘口，也悄悄增加了暗哨。
而关于新教主韦宝“昏庸无能”、“沉迷女色”、“难以服众”的流言，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岛上悄悄散播出去。
韦宝站在总坛最高的望楼上，俯瞰着整个岛屿和海面。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暗流，已经变成了明面上的风浪。
而他这条原本只想在风浪里捞点好处的船，如今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退，是无底深渊。
进，是刀山火海。
唯有握紧手中的舵，看清前方的迷雾，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闯出一条生路。
他摸了摸袖中那冰冷的飞刀。
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这场硬仗，躲是躲不掉了。
那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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