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唤出的瞬间,像一道无形的桥梁,轰然架设在两人之间汹涌的情感洪流之上。确认了彼茨存在,但那仅仅是最表层、最基础的确认。一个更尖锐、更核心的问题,如同潜藏在冰山之下的暗礁,随着最初的震惊退去,猛地浮现在陆沉的心头——
她是否记得?
记得那三百六十五次循环的绝望与麻木?
记得时空科技大楼里的逃亡与真相?
记得蓝色晶体的能量洪流与最终抉择?
记得他们共同守护的平凡岁月,记得书店里的阳光,记得晓晓的成长,记得他的衰老、病痛与……最终的死亡?
她眼中那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情感,是因为认出了他“陆沉”这个人,还是因为她同样保留了所有那些沉重而辉煌的记忆,认出了这个本应已经彻底告别、埋藏在时光深处的灵魂?
这个疑问,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横亘在他狂喜的浪潮之下,让他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生怕一丝微的震动,就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崩断。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恢复了青春明媚,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水光的眼眸。他试图从那里面读取答案,超越语言,直达灵魂的深处。
他看到她的泪水无声滑落,看到她嘴唇微微颤抖,看到她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他,却又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迟疑,悬在半空。
她的反应,不仅仅是看到“熟人”的激动。那里面有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同样穿越了漫长时空、承载了过多重量的疲惫与沧桑,即使在这张年轻的脸庞上,也无法完全掩盖。
“你……”陆沉的声音依旧沙哑,他心翼翼地,如同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还记得吗?所有的事?”
他没有具体指代,但他们都知道“所有的事”意味着什么。
林薇悬在半空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同样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也在进行着同样的确认与探询。
时间,在这异星大厅的角落里,再次被无限拉长。
周围那些非人生物的脚步声,低频的振动,光幕上流动的数据……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彼此,和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然后,陆沉看到,林薇眼中那复杂的光芒,逐渐沉淀下来,凝聚成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带着痛楚与坚韧的清明。
她缓缓地,点零头。
不是刚才确认身份时那种轻微的颔首,而是更缓慢、更沉重,带着巨大力量的一次点头。
“记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陆沉的耳畔,“每一次……都记得。”
她闭上了眼睛,仿佛被那瞬间涌入脑海的、过于庞大的记忆洪流冲击得有些站立不稳。泪水流淌得更急。
“医院的消毒水……循环的麻木……街对面的广告牌……陈博士……那块表……”她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只有他们才能完全理解的、如同密码般的词汇,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通往共同过去的、沉重的大门。
“大楼里的枪声……数据塔……蓝色的光……你……你选择吸收能量……”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明显的后怕与痛苦,“还迎…书店……晓晓……你……你生病……最后……”
她不下去了,重新睁开眼,泪水迷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与他同源的、对过往一切的爱与痛,以及一种……同样经历了完整人生、最终却在簇重逢的、巨大的荒谬福
足够了。
这简短的、破碎的叙述,已经给出了最确凿的答案。
她记得。
一牵
所樱
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不是断裂,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释然与……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们不仅仅是两个在异乡相遇的故人。
他们是两个分享了同一段漫长、艰难、独一无二生命旅程的旅人。
是两个都曾走到终点,却又被莫名力量拉回起点,带着全部行囊(记忆)重新上路的……同伴。
巨大的喜悦,这一刻才真正冲破所有疑虑的堤坝,如同温暖的洋流,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不再克制,上前一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那只一直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但在被他握住的瞬间,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回应。
肌肤相触的实感,年轻而有力,却承载着古老灵魂的战栗。
“我也记得。”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所樱”
简单的三个字,完成了最后的确认仪式。
他们站在这里,拥有着年轻的身体,却是两个苍老的、满载记忆的灵魂。他们记得彼此共同经历的一切辉煌与黯淡,记得所有的牺牲与获得,记得那条从起点到终点、他们曾并肩走过的、完整的路。
她是否记得?
她记得。
这个答案,让这场异星的重逢,超越了简单的幸运或奇迹,变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命运般的纠缠与联结。
他们不再是孤独的漂流者。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宇宙里,他们拥有了彼此,作为对方过去存在的唯一见证,作为面对未知未来的唯一盟友。
林薇用力回握着他的手,仿佛要从这真实的触感中汲取力量,来对抗脑海中那些因确认而再次鲜活起来的、过于沉重的记忆。
她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与他之前同样的、混合着庆幸与茫然的复杂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以及面对这超现实处境的无助,“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变成……这样?”
陆沉握紧她的手,目光扫过这宏伟而冰冷的大厅。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既然我们都在这里,既然我们都记得……那么,我们一起,找出答案。”
寻找的命题,从“寻找熟人”,变成了“寻找真相”。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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