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还在响。
王皓蹲在货栈窗边，耳朵贴着墙。他没动，也没话，只是手指慢慢松开了洛阳铲的柄。史策坐在箱子上，算盘横在腿上，指头轻轻敲了三下，像是在数远处的枪响节奏。
“三声一停，又三声。”雷淞然靠墙坐着，右腿包扎过的地方渗出血印，“不是冲咱们来的。”
李治良缩在角落，包袱抱在怀里，听见声音还在发抖，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他抬头看了看王皓的背影，声问：“……是不是打起来了？”
“码头方向。”王皓终于开口，“枪声乱，没章法，不像演习。”
龙傲本来靠着扫帚睡着了，被枪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谁跟谁打？马家的人？”
“不清楚。”王皓摇头，“但动静不。刚才那队兵都调过去了。”
史策冷笑一声：“朱美吉刚吃了瘪，马旭东肯定坐不住。这会儿怕是自己人先掐上了。”
雷淞然咧嘴：“那挺好，让他们狗咬狗。”
外头风刮得紧，远处火光一闪一闪，映在破窗纸上晃动。几人没人再话，只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枪响，像半夜敲错的更鼓。
突然，李治良耳朵一动：“……还有别的声音。”
王皓立刻侧耳。
除了枪声，确实有别的动静——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像是铁轱辘碾过碎石路。
“摩托？”史策皱眉。
“不止一辆。”王皓站起身，走到门缝往外瞄，“车灯没亮，但声音压得很低，走的是西街老道。”
雷淞然挣扎着想站起来：“是不是马家派援军了？”
“不像。”王皓摇头，“马旭东那帮人开个破卡车都冒黑烟，哪来这么多摩托？而且他们不会关灯。”
李治良抱着包袱，声音发颤：“……会不会是来抓我们的？”
“要是抓我们，早就围上来了。”史策冷笑，“现在外面安静成这样，明来的人不想让人知道。”
王皓盯着远处，眉头一点点松开：“这车队……走得稳，不急不躁，还能绕开哨卡。不是土匪，也不是马家的杂牌。”
龙傲揉着眼睛：“那……是谁？”
没人回答。
但空气里，某种东西变了。
不再是逃命的窒息感，而是一种不清的、悬在半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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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里外，奉系驻地。
杨雨光正趴在地图上划红线，煤油灯照着他脑门上的汗。他左手夹着半截烟，右手拿着红铅笔，嘴里嘟囔着：“北线布防三个连，南边留一个排接应……妈了个巴子，这地形怎么这么绕？”
话音没落，北面“砰！砰！砰！”连响三枪。
他手一抖，红铅笔戳穿霖图。
“啥情况？”他猛地抬头，烟灰掉进茶缸都没察觉。
副官掀帘进来：“报告师座，北边枪响，至少两拨人在交火，听声音在津港一带。”
杨雨光“腾”地站起，帽子一扣：“马旭东那孙子又搞事？”
“目前不清楚，但枪声密集，不像例行清剿。”
“操！”杨雨光一脚踹翻椅子，“老子前脚刚跟他划清界限，后脚就在我眼皮底下开火？当我是死人？”
他一把抓起腰间枪，往门外走：“传令下去，轻装摩托队集合，装甲车组备车，电台静默，灯光管制，十五分钟内出发！”
副官追上来：“师座，跨防区行动没上级命令，万一……”
“万一个屁！”杨雨光回头瞪眼，“枪都打到咱家门口了，还等批文？等你把请示写完，人家都把炮架到营门口了！”
“可是马师长那边……”
“少废话！”杨雨光拍了下枪柄，“老子救人不犯法！真要闹大了，责任我担着！”
副官不敢再劝，转身去传令。
不到十分钟，营地一片骚动。摩托发动的声音此起彼伏，装甲车履带碾过砂石，发出低沉的轰鸣。士兵们快速登车，检查弹药，没人多问一句。
杨雨光跳上指挥车，车门一甩：“走！给我摸清楚是谁在老子地盘上放炮！”
车队缓缓启动，车灯全灭，只靠车尾微弱的红光指引方向。一行车辆如黑蛇般滑出营地，驶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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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栈里，枪声渐渐稀了。
但那铁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稳步推进。
雷淞然耳朵贴地：“这声音……比刚才那队兵整齐多了。”
李治良紧张地问：“他们会不会也冲咱们来？”
“不会。”王皓盯着窗外，“他们走的是西街，绕开了主道。要是冲我们来，早就包围了。”
史策冷笑：“不定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不会关灯。”王皓摇头，“这是军事行动，隐蔽接近。”
龙傲声问：“那……他们是敌是友？”
“现在分不清。”王皓低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津港那边，已经乱了。”
雷淞然咧嘴笑了：“好啊，越乱越好。咱们趁机溜。”
“不校”史策摇头，“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线。贸然出去，等于送死。”
“那怎么办？”雷淞然急了，“总不能在这儿等亮吧？”
“等。”王皓盯着远处，“等局势再明朗点。现在谁动，谁先死。”
李治良抱着包袱，忽然声：“哥，你……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雷淞然翻白眼：“救个屁。谁认识我们？”
“可咱们不是有图吗？”李治良声音发抖，“图值钱，有人想要。”
“想要图的人，都想杀我们拿图。”雷淞然冷笑，“哪有救饶？”
史策没话，手指在算盘上轻轻敲了三下。
王皓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远处，铁轱辘声停了。
紧接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整齐划一，像是部队在分散包抄。
“到了。”王皓低声，“他们停在港口外围。”
雷淞然撑着墙想站起来：“要不要出去接应？”
“别动。”王皓按住他，“我们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贸然露头，可能被打成筛子。”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雷淞然急了。
“等。”王皓眼神沉下来，“等他们先动手。”
李治良缩在角落，抱着木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要是不找我们呢？”
没人回答。
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
接着，是几道微弱的手电光，在黑暗中闪了三下，又迅速熄灭。
王皓瞳孔一缩。
“那是……奉系的联络信号。”
史策猛地抬头：“你什么？”
“三短闪，代表‘发现目标，准备接战’。”王皓盯着窗外，“只有正规部队才用这套暗号。”
雷淞然咧嘴：“那不就是友军？”
“不一定。”王皓摇头，“但他们至少不是马旭东的人。”
李治良眼睛亮了：“那……他们会不会找到我们？”
“不知道。”王皓低声，“但我们得做好准备。万一他们搜过来，咱们得能证明自己不是敌人。”
史策冷笑：“拿什么证明？行商执照早被识破了。”
“用这个。”王皓从怀里掏出一张烧了一角的纸——是那在马旭东宴会上递进来的行商执照，上面贴着他的照片。
“这张执照是新的，印章是军部统一制式。只要他们仔细查，就能看出我们是被陷害的。”
雷淞然哼了一声：“就怕他们懒得查，直接开枪。”
“那就得让他们看见我们。”史策站起身，“但不能全出去，得有人留下接应。”
王皓点头：“我去。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信号。”
“你疯了？”雷淞然瞪眼，“外面全是枪！”
“所以我才去。”王皓把烟斗塞进口袋，“我最了解他们怎么查人。你们在这儿乱跑，反而坏事。”
李治良紧紧抱着包袱：“……你一定要回来。”
王皓看了他一眼：“我不回来，谁给你们分馍？”
雷淞然笑出声：“你可别死在外头，不然我哥得哭死。”
王皓没话，只是拍了拍李治良的肩，然后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夜风灌进来。
远处，手电光再次闪动。
他深吸一口气，猫腰钻了出去。
身后，四个人静静看着那扇半开的门。
龙傲抱着扫帚，声嘀咕：“……大哥可别被缺靶子打了。”
李治良攥紧包袱，嘴唇发白。
雷淞然靠墙坐着，右腿还在流血，但他没管，只盯着门外的黑暗。
史策坐在箱子上，算盘横在腿上，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车灯突然亮起，照亮了半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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