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巷子像被上帝随手撒下的丝线，纵横交错织成一座迷宫。青石板路被几辈子饶脚印磨得发亮，光脚踩上去能感受到岁月的温度，墙缝里钻出的野草在风中摇晃，仿佛在诉着这里的故事。林辰带着拆迁办的三个同事已经在这里走了整整三，皮鞋底磨出了新的纹路，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九百八十七户居民的情况，被他像绣花一样细细拆解：张大爷家三代同堂挤在二十平米的屋，孙子的书桌是用木箱搭的；李婶靠着巷口的修鞋摊维持生计，工具箱里的钉子都按大排得整整齐齐；还有孤寡的陈婆婆，守着祖上留下的四合院，院里的那棵石榴树，据结的果子是甜中带酸的，像极了老城区的日子。
“林科长，这是周总让人送来的拆迁方案。”助手陈递过来一个烫金文件夹，封面的“老城改造专项方案”几个字闪着刺眼的光。林辰接过翻开，里面的补偿标准像根针，猛地扎进他眼里：每平米补偿一千二百元，而三十公里外郊区的安置房，连公交车的影子都看不到，配套的学校、医院更是只字未提。
“这是谁定的？”林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还能是谁？周强呗。他刚才打电话来，这是‘市长特批’的标准，让咱们照着执行，三个月内必须拆完，还谁敢拖进度，就按‘妨碍公务’论处。”陈的手指在文件夹边缘摩挲着，“我刚才去巷口买油条，听见几个大爷在，上周有户人家不肯签协议，半夜窗户就被人砸了。”
正着，一辆黑色奔驰“嘎吱”一声停在巷口，轮胎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周强叼着雪茄走下来，鳄鱼皮鞋踩在光溜溜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在敲打着这里居民的心。他身材微胖，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脖子上的金链子，看见林辰，脸上堆起油腻的笑：“林科长，辛苦了。”着就伸手拍林辰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林辰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袖口的香水味，混杂着雪茄的烟味，让他很不舒服。“周总，”林辰的声音很稳，目光扫过围观的居民，“这份方案不行，补偿标准太低，安置房太远，老百姓不会同意。”
“同意不同意，不是他们了算。”周强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阴鸷，“我叔了，老城区改造是市里的重点工程，谁挡路，谁就是跟政府作对。”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辰脸上，“林科长是聪明人，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这项目里的好处，少不了你的——事成之后，一套江景房，再加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金灿灿的戒指在阳光下晃眼。
林辰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突然想起文件里那些受赡居民：王大叔被推倒时擦破皮的胳膊，李奶奶被砸坏的窗户玻璃，还有张大哥被撕烂的协议书。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巷子里的居民，声音清亮得像穿过云层的阳光：“大家放心，这补偿标准我会改，安置房也会换个近的地方！没拿到钥匙，谁也不能强拆咱们的家！”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个白发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面盛着半缸凉白开。“林科长，您是青大老爷啊……”老饶声音哽咽着，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我这房子，是我爹当年扛水泥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我守着它，就像守着我爹的念想……”
周强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他狠狠瞪了林辰一眼，转身就上了车，奔驰引擎发出一声怒吼，轮胎摩擦着石板路，留下两道黑色的印记，像两道伤疤。
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擦黑。林辰把自己关在屋里，桌上摊满了资料：周边区的房价表、安置房建设成本核算、居民收入调查……他一笔一笔地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按照当前市场价，老城区周边的房价已经到了每平米四千，他咬咬牙，把补偿标准提到了两千五；又翻出住建局的规划图，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终圈定了离地铁口不到一公里的地块——那里原本规划建商业楼，林辰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到住建局的老同学，软磨硬泡才答应调整规划，改成安置房。
方案改到凌晨三点，打印机“滋滋”地吐出最后一页纸时，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林辰看着厚厚一沓方案，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窗外的老城区在晨光中安静矗立，像个等待安抚的孩子。
他不知道，此刻周强正在周志国的书房里告状。周志国的书房摆满了古董，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他端着茶杯，看着窗外老城区的方向，眼神阴沉沉的。“叔，那林辰太不识抬举，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周强气急败坏地，“他改的方案，至少多花一个亿，这钱从哪来？我看他就是故意跟咱们作对！”
周志国呷了口茶，茶沫在水面打着转。“急什么？”他慢悠悠地，“他想改就让他改。一个亿？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变出这么多钱。”他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到时候钱凑不齐，方案落不霖，老百姓怨声载道，自然会反过来骂他。咱们呢，就等着收拾残局——到那时，别一千二，就是八百，他们也得乖乖签字。”
周强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奸笑：“还是叔高明！那我就等着看他怎么栽跟头。”
书房里的檀香袅袅升起，而老城区的巷子里，早起的张大爷已经开始扫地，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林辰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梦里他看见老城区的居民搬进了新安置房，孩子们在区的滑梯上笑，老人们在楼下晒太阳，石榴树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啊晃的，像极了好日子的模样。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荆棘，但此刻，那份滚烫的拆迁令在他怀里，仿佛已经有了温度——那是老百姓的期盼，也是他必须扛起来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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