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着头，情绪激动，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和对现实的绝望。
苏婉清始终安静地倾听着，没有打断她这近乎崩溃的哭诉。
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像一口古井，映照出七鱼的慌乱，却不起波澜。
直到七鱼的哭声渐渐变为压抑的抽泣，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清晰，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问题核心：“七鱼，在你被恐惧完全吞噬之前，有没有冷静地思考过，继续这样隐瞒下去，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或者，这条隐瞒的路，到底还能走多远？”
七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的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是不可逆转的，而且趋势会越来越明显。” 苏婉清的目光冷静地、像扫描仪一样扫过七鱼即使穿着宽松卫衣也已然无法完全掩盖的、微微隆起的胸部轮廓，和她脖颈处愈发纤细柔和的线条，“对于不相干的陌生人，或许还能用长相清秀、体质特殊、尚未完全发育之类的借口勉强遮掩一时。但对于从看着你长大、对你每一个成长细节都了如指掌的至亲，尤其是林晓月这样同龄、敏锐又对你极其熟悉的表姐，你身上的违和感只会与日俱增，漏洞百出。见面，将是一次在刀尖上跳舞的冒险，需要你耗费心力编织更多、更复杂的谎言去填补谎言留下的破绽。”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七鱼的眼睛，语气加重，每个字都敲打在七鱼的心上：“谎言就像用纸去包裹一团越烧越旺的火焰。你以为能遮住，但那只是自欺欺人。终有一，纸会被烧穿，而火焰，会将一切焚毁。尤其是你这把火，如此特别，如此炽烈。”
七鱼的心随着她的话语不断下沉，沉入冰冷的深渊。她知道，苏婉清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长痛，不如短痛。” 苏婉清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心绪的安抚和引导的力量，“一次彻底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有选择性的坦白，其带来的短暂剧痛，远胜于未来无数个在谎言和恐惧中提心吊胆、不断修补掩饰的、漫长而煎熬的日日夜夜。至少，通过坦白，你可以将主动权，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被动地等待真相在某一个你最不堪的时刻被意外揭穿。”
七鱼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难以置信：“坦……坦白？学姐，你的意思是……告诉晓月姐？告诉她……我……” 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是，但不是全部。” 苏婉清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清醒，“告诉她一部分。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足以解释你目前大部分异常状况的真相。”
她条理清晰地阐述她的计划，“你可以告诉她，你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正在经历一种极其罕见的、目前医学界都难以完全解释的、会导致身体向女性化方向发展的特殊病症或内分泌紊乱。因此，你的外貌、声音、乃至一些体态特征，都发生了显着的变化。这是客观存在的医学事实，虽然罕见，但并非完全无法理解，也并非你的过错。你需要她的理解、支持，以及最重要的——帮助。帮助你一起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并且……共同商议，如何以一种更温和、更循序渐进的方式，在未来某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个情况透露给你的父母。”
到这里，苏婉清的语气陡然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凛冽的警告意味，她紧紧盯着七鱼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但是，关于你的能力，关于你可以在水中自由变换形态的秘密，关于你和我，以及司徒靖之间错综复杂的真实关系和背后牵扯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提。这是绝对不可逾越的底线。这不仅是为了保护你自己，也是为了保护所有被卷入这件事的人，包括林晓月本人。知道得越多，对她越危险。”
七鱼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向表姐坦白？
这个想法让她恐惧得浑身发抖，但与此同时，在内心深处，被无休止的谎言和压力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灵魂深处，又隐隐滋生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期待和渴望。
她真的太累了，厌倦了每都在编织和维持谎言的泥沼中挣扎。
苏婉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动摇和渴望。
她伸出手，没有触碰七鱼的脸，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拍抚着七鱼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脊背。
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稳定得仿佛能定住风雨。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但你可以不用一个人去面对这一牵我会帮你。帮你理清思路，帮你选择合适的时机、地点和表达方式。有我在。”
这句“有我在”，以及背后所代表的苏婉清像一根坚实可靠的救命稻草，让在恐慌的深海中几乎溺毙的七鱼，终于抓住了一丝得以喘息的希望。
她抬起泪眼，望向苏婉清那双冷静、深邃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坚定的眼眸，混乱不堪、充满恐惧的心绪，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座灯塔的光芒，找到了一点可以依循的方向。
巨大的恐惧依然像冰冷的海水包裹着她，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萌生出的、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也开始在心底悄悄滋生、汇聚。也许……学姐是对的。
也许，她真的可以尝试，去拥抱一种虽然充满风险、但却能带来内心安宁的……诚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虽然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哭腔，但里面已经多了一丝下定决心的力量：“学姐……我……我想试试。就按你的……试试看。”
窗外的色依旧阴沉厚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七鱼却感觉，自己心里某个被沉重秘密和谎言封堵了太久、黑暗冰冷的角落，似乎因为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而透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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