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霜风卷过湟水,晨起时满城的白杨树便落了半街碎金,沾着晨露的叶片被往来商旅的马蹄踏过,碾出细碎的湿痕,混着藏地特有的酥油香,在逻些城青石板路上漫开。
谢研立在“谢家商斜二楼的临窗雅间,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凝结的薄霜。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绫罗褙子,外罩一件银狐毛薄披风,领口处绣着暗纹缠枝莲,衬得原本就清丽的眉眼愈发温婉。只是腰间系着的玉带比往日松了两指,裙摆垂下时,若不细看,竟难察觉那微微隆起的腹。这是她藏了近两月的秘密,也是她此刻站在这千里之外的边城,心中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牵挂。
三个月前,她以江南商户“苏娘子”的身份,带着亲信暗卫吉安,青杏,绿萼和数十车丝绸瓷器,悄然离开京城,一路向西抵达逻些。彼时恒王赵珩正坐镇京中管理国库,她不愿让他分心,只谎称要拓展北地商路,替他稳固暗中的财脉,却瞒下了自己早已决意深入青唐腹地,打通外贸通道的目的。可命运偏有这般不期而遇的温柔,抵达逻些,她便查出怀有身裕当吉安拿着诊脉的单子,脸色凝重地跪在她面前,低声劝她即刻回京时,她只是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摇头:“此事不许声张,连殿下那里,也暂且瞒住。”
她怎能不瞒?赵珩身负国家财库,北地匈奴蠢蠢欲动,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怀着身孕,却还留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城,他必定会不顾一切地赶来,到那时,京中局势恐生变数,她此行的目的,也会前功尽弃。是以这两月来,她每日刻意穿着宽松的衣裙,行走坐卧皆心翼翼,对外只称是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将这份初为人母的喜悦,连同满心的忐忑,一并藏在了厚重的披风之下。
“苏娘子,京里来的信。”门外传来吉安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谢研心头一紧,指尖猛地攥紧了窗棂,冰凉的霜气透过指尖传入掌心,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定了定神,缓缓转身:“进来吧。”
吉安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封用火漆封缄的书信,信封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笔锋遒劲,力透纸背,却在落款处刻意收了几分力道,写着一个温润的“珩”字。那是赵珩的笔迹,是她在无数个深夜,灯下展信时,曾一遍遍抚摸过的字迹。
谢研快步走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书信,指尖触到信封的那一刻,便忍不住微微颤抖。她屏退了吉安,独自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桌前,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取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她亲手为他裁制的云纹笺,带着淡淡的兰草香,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每一笔都写满了思念与牵挂。
“吾妻亲启:自你离家三月,日夜思之,寝食难安。北地商路拓展不易,逻些地处偏远,民风彪悍,你孤身在外,需万般心。近日京中无事,只是每每看到你常坐的那架梨花木琴,便忍不住想起你弹琴时的模样,心中愈发空落。前日听闻逻些一带不太平,青唐部与周边部落摩擦不断,你若是觉得辛苦,便即刻回京,拓展商路之事,交给下人去做便好,不必你亲力亲为。”
“北地早晚温差大,记得添衣,切勿因商事操劳伤了身子。我已让人备好了你爱吃的江南蜜橘,还有上好的阿胶,让暗卫快马送去。恨不能与你同行,若定归期我亲自去接你回家,往后余生,愿不再与你分离……”
读到最后一句,谢研的眼眶终究是忍不住红了。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也晕开了她心中积压许久的委屈与思念。她想起临行前夜,赵珩握着她的手,眼底满是不舍,却终究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轻声:“我知你心怀下,不愿只做深宫之中的恒王妃,你想去便去吧,我会在京中等你回来。”那时她只觉得满心壮志,只想替他分担解忧,可如今身在千里之外,才知这份分离的苦楚,竟是这般难熬。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指尖轻轻抚摸着信纸上的字迹,仿佛这样便能触碰到他温热的指尖,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可转念一想,她此刻身处逻些,青唐部的商贸刚有头绪,尤其是那个青唐首领慕容烈,并不像外界传凶残暴戾。若是能让朝廷与青唐部展开双边贸易,让北地的上好皮毛、药材流通到中原,让中原江南的丝绸、瓷器流通到北地,不仅能繁荣南北经济,让百姓安居乐业,还能增进南北之间的交流与信任,缓和双方的关系,甚至能充盈国库,增强国力。这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百姓,都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于私,也能成为赵珩的一大助益。
青唐部虽地处北地,与中原隔阂已久,却并非像传闻中那样蛮横无理,反而对中原的丝绸、瓷器有着极大的需求。只是碍于双方长期以来的隔阂,以及朝廷对北地的防范,使得南北贸易难以开展,北地的皮毛、药材无法顺利流通到中原,中原的丝绸、瓷器也难以进入北地,双方都错过了不少商机,百姓的生活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如今,赵珩的书信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起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信纸,拿起笔,蘸了蘸墨汁,开始缓缓书写回信。
她的字迹温婉清丽,却又带着几分坚定与从容,将自己在逻些城的所见所闻,一一倾诉于纸上:“夫君亲启,研儿见字,心甚慰之。离家三月,研儿亦日夜思念夫君,思念家中亲人,只是北地商路初开,事务繁杂,未能早日归京,还望夫君海涵。”
“夫君不必为研儿担忧,逻些城虽地处北地,却也并非传言中那般凶险。研儿在这边一切安好,商行的生意也渐渐步入正轨,多谢夫君挂心。近日研儿在逻些城,偶有机会邂逅青唐部首领慕容烈,此人并非外界传闻中那般凶残暴戾、刚愎自用,反而行事有度,体恤百姓,颇有首领之风。研儿疑心,外界对他的传闻,或许是有人刻意抹黑,其中恐有隐情。”
“夫君,研儿近日思索良久,北地物产丰饶,尤以皮毛、药材最为出众,而中原江南的丝绸、瓷器,亦是北地百姓所渴求之物。只是如今南北隔阂,贸易不通,使得双方物资匮乏,百姓生活艰难,国库也因此少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若是朝廷能主动与青唐部洽谈双边贸易,打通南北商路,让北地的皮毛、药材流通中原,让中原的丝绸、瓷器流入北地,不仅能繁荣南北经济,改善百姓生活,还能增进南北情谊,缓和边境局势,充盈国库,实乃一举多得之事。”
“研儿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并非一朝一夕所能促成,还需夫君在京中多方周旋,细细斟酌。研儿在逻些城,亦会暗中留意青唐部的动向,收集更多信息,为夫君助力。待北地商路稳固,局势明朗,研儿便即刻启程回京,伴在夫君左右,再也不与夫君分离。”
“夫君在京中,亦要好生照料自己,莫要为了朝中之事,太过操劳。研儿在这边,会好好照顾自己,待他日归京,再与夫君共享伦之乐。纸短情长,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唯愿夫君安好,万事顺遂。妻,谢研,顿首。”
写完信,谢研又仔细通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重要信息,才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封缄严密。她唤来自己最信任的侍卫,将书信郑重地交到他手中,眼神严肃地叮嘱道:“此信事关重大,务必亲自送到恒王手中,途中切记谨慎行事,避开耳目,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若是信落入他人之手,不仅会坏了大事,还会危及王爷的安危,你明白吗?”
侍卫双手接过书信,重重叩首,语气坚定:“夫人放心,属下定当不负所托,拼死将书信送到王爷手中,绝不让夫人和王爷失望。”
谢研点零头,望着侍卫离去的背影,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渐渐明媚的春光,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北地的春风,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寒凉,却也吹来了希望的气息。她相信,只要自己和赵珩同心协力,一定能打通南北商路,让这北地的春光,照亮中原的大地,让南北百姓,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几日后,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恒王府中,赵珩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封刚送来的密信,眉头紧锁。信中是谢研在逻些城的所见所闻,是关于慕容烈的可疑之处,更是关于南北贸易的提议。他反复读着信中的每一个字,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窗外,京城的春光正好,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可赵珩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逻些城,飞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身边。他知道,谢研的提议,看似简单,实则关乎国家安危,百姓福祉,若是能成功,必将名留青史。只是此事凶险重重,前路未知,他必须谨慎行事,才能不辜负谢研的一片苦心,不辜负下百姓的期望。
赵珩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空,眼神坚定。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研儿放心,此事交给我,待你归京,便是南北通途之日。”
春风拂过,带着花香,也带着千里之外的思念与期盼,跨越山河,将这份深情与担当,悄悄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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