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余韵还未散尽，江南的空气里仍飘着桂子的甜香，谢浩楠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踏入苏州城外的军营。不同于北方军营常年裹挟着风沙的凛冽，这里连风都带着几分温润，却也让营中多了些不该有的闲散气。
营门两侧的石狮子落了层薄尘，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几个士兵正围蹲在地上，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一人把袖子捋到肘弯，脸上沾着泥渍，却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再来再来！这把我准赢！”旁边两人凑着头押注，连马蹄声近了都未察觉。更远处的营帐敞着帘子，隐约能看见里头有人歪在铺盖上打盹，鼾声顺着风飘出来，和树上的蝉鸣搅在一起，全然没了军营该有的肃杀。
“将军，”身后的副将陆峥催马跟上，脸颊微红，语气带着几分尴尬的解释，“近来刚过中秋，军中无战事，兄弟们绷紧的弦松了些，才敢这般放肆。”他是江南总兵周显特意指派来协助谢浩楠的，早年在北方战场立过军功，性子直爽，年纪与谢浩楠相仿，私下里与浩楠交好，此刻见营中乱象，只觉得面上过不去。
谢浩楠勒住马缰，没应声。他翻身下马，玄色官袍扫过地上的草屑，径直朝着槐树下的几人走去。那几个士兵眼角余光瞥见他腰间的虎头令牌，吓得手里的铜钱“哗啦”撒了一地，忙不迭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拱手行礼：“参见将军！”为首的士兵头垂得快贴到胸口，声音都在发颤。
谢浩楠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铜钱，又落在几人慌乱的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军中纪律第三条，营内禁赌博、懈怠，你们都忘了？”
无人敢应声，只有风吹着槐树叶沙沙作响。其中一人偷偷抬眼，见谢浩楠眉眼冷峻，下颌线绷得笔直，连忙又把头埋得更深。
“各打二十军棍，罚俸三月。”谢浩楠沉声道，目光扫过整个营地，“传令下去，往后再有人敢在营中赌钱、擅离职守，不必通报，直接逐出军营。”
“是！”闻讯赶来的亲兵齐声应下，立刻上前将几人带离。陆峥站在一旁，看着谢浩楠处事果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眼中的尴尬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敬佩，等士兵们走远，才上前一步道：“将军，其实属下早看出营中纪律松散，前几任将军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顾忌军中老兵情面不敢管，属下虽有心整顿，却没这个权力。”
谢浩楠转头看他，陆峥脸上还带着少年饶赤诚，眼底满是期待。他微微颔首：“往后你只管放手去做，军纪整顿、防务巡查，凡你觉得该管的，不必顾虑，有我在。”
陆峥眼睛一亮，忙拱手应下，转身去安排防务巡查的事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沿着营中道路一路查看，从演武场的兵器架到粮仓的封条，谢浩楠一一过问。演武场的长枪大多蒙了灰，箭靶上的箭寥寥无几，粮仓的门轴锈迹斑斑，显然许久未曾仔细查验。陆峥在一旁一一明，谢浩楠听着，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令牌，心里已然有了整顿的章程。
午后的日头渐渐西斜，谢浩楠辞别陆峥，带着随从前往苏州府衙。知府王大人早已在府衙门口等候，见他过来，忙笑着迎上前：“谢通判，一路辛苦。”
谢浩楠回以浅笑，跟着王大人走进府衙。从刑房到户房，王大人一一介绍，刑房的李典吏跟在一旁，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手里捻着山羊须，眼神却带着几分打量。他是府衙里的老人，跟衙门主事柳玉涛交情颇深，早从柳玉涛口中听过谢浩楠早年被拐卖、后来才归家认祖的旧事，见谢浩楠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心里便多了几分轻视。
走到刑房的案卷架前，李典吏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敷衍的笃定：“通判大人有所不知，苏州府向来太平，这些年除了些邻里纠纷，从没出过什么大案要案，您只管放心，刑房的事有属下盯着，绝不会出岔子。”
谢浩楠的目光落在架子上蒙尘的案卷上，伸手抽出一本，指尖拂过封面的字迹，淡淡一笑：“太平不代表无事，只是有些事藏在了明面之下。往后府里的案卷，无论大，我要每日过目。”
李典吏脸上的笑容一僵，捻须的手顿了顿，见谢浩楠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只能讪讪点头：“是，属下稍后就把近期的案卷整理好，送过去给大人查看。”
离开府衙时，夕阳已经把苏州城的屋檐染成了暖金色。谢浩楠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街景，青石板路上行人往来，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茶馆里飘出龙井的清香，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可他心里清楚，有些平静的表象下面却藏着当地势力的盘根错节，军营军纪松散背后或许藏着其他问题，府衙的老吏们又各有心思，这江南地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他必须尽快熟悉事务、站稳脚跟，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马车停在别院门口时，周云溪正站在廊下等候。见他下来，她快步上前，伸手帮他解下官袍外的披风，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腕，轻声问道：“今日去军营和府衙，还顺利吗？”
谢浩楠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度，连日来的疲惫散去了几分：“还算顺利，只是军营的军纪要好好整顿，府衙的事务也得慢慢熟悉，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
“万事开头难。”林婉清端着一碗温热的鸡汤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汤碗递到谢浩楠手里，“先别急着琢磨这些，把身子顾好才是根本。你妹妹们都等着跟你一起吃饭呢。”
谢浩楠走进屋里，就见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七袄菜，谢语、谢癣谢玥三个妹妹正围坐在桌边，见他进来，都眼睛一亮。谢语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糖醋鱼：“大哥，这是云溪嫂子特意给你做的，你今要跑军营和府衙，肯定累着了。”谢研也跟着点头，递过一双干净的筷子：“大哥快坐，我们都等你呢。”
暖黄的灯光洒在桌上，饭材香气萦绕鼻尖，身边是家人温热的笑语。谢浩楠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涌起一股暖意，驱散了白日里的疲惫与紧绷。他知道，无论江南的前路有多难，只要有这些人在身后支持，他就有底气一步步走下去，把这看似平静的江南，真正变成能护得住家饶安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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