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谢府书房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檐角的铜铃被晨风拂过，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却未能驱散书房内几分凝重的气氛。谢承业身着藏青色常服，端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桌面，显然已等候多时。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管家弓着身子，指挥着两个厮心翼翼地将一摞账本搬了进来。账本用深蓝色布套裹着，边角处因常年翻阅已有些磨损，堆叠在一起足有半人高。“老爷，账册都按您的吩咐搬来了。”管家恭敬地禀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自少爷回府后，府里的气氛便隐隐有些不同，今日老爷突然要查账，更是让他心里打鼓。
谢承业抬了抬眼，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请柳姨娘过来。”
管家应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去。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门外便响起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们细碎的应答。柳氏身着一袭浅粉色褙子，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妆容精致，脂粉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的倦色，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一进书房便屈膝行礼，动作标准而优雅：“不知老爷找妾来，有何吩咐？”
谢承业指了指桌旁的空位置，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把这几年的家用账册拿来，我瞧瞧。”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自谢浩楠回府后，她便一直提着心，如今老爷突然要查账，十有八九是林婉清那边了什么。可她面上依旧镇定，甚至还微微弯了弯唇角，语气带着几分不解：“老爷怎么突然想起看账册了？这几年府里的大用度，都是妾一手打理，账册都在妾的库房里收着，每一笔支出、每一项采买都记得清清楚楚，绝无半分错漏，老爷尽管放心。”
她着，转头对身后的丫鬟青黛吩咐：“去我院里的东厢房，把最里面那排柜子里的账册都取来，动作仔细些，别弄乱了。”青黛应声而去，柳氏则垂着眼帘站在一旁，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谢承业翻动书页的声音。他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近期的账册，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只见每一笔支出都标注得十分详细，从柴米油盐到各院的月例，无一遗漏。不多时，青黛便领着两个厮搬来了账册，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几乎占去了半个桌面。
柳氏上前一步，亲自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指着其中一页对谢承业：“老爷您看，这是本月各院的用度明细。夫人院里的用度，妾一直都是按最高标准安排的，从未有过半分克扣。就上月，气刚转凉，妾便让人给夫人院里添了炭火，后来想着夫人身子弱，怕她冻着，还特意多拨了两筐上好的银骨炭，这些账上都记得明明白白。”
谢承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账册上果然清晰地写着“夫人院添银骨炭两筐”，旁边还盖着管事的印章。他又随意翻了几本往年的账册，发现林婉清院里的用度确实比其他几院要高出一些，无论是衣料、首饰还是日常用度，都标注得十分优厚。可他想起昨日谢浩楠的话——语儿在林婉清院里话，被他不经意听到，夫饶冬衣料子比其他院的薄了许多，甚至不如府里有些管事娘子的厚实——心里又泛起一丝疑虑。
“既是按最高标准安排，”谢承业合上册子，抬眼看向柳氏，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为何前几日语儿跟浩楠，夫人院里今年的冬衣料子，比别的院要薄些？”
柳氏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轻声解释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里面还有个缘故。上月绣坊送来的冬衣料子，有一批确实比往年偏薄了些，妾当时一看就急了，想着夫人身子弱，可不能穿这么薄的衣裳。本想立刻让人把这批料子退回去，重新换一批厚的，可夫人知道后，却拦着不让。”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温柔，带着几分赞叹：“夫人，今年府里商行的生意虽还算平稳，但也不能铺张浪费，这批料子虽薄些，可做工精细，保暖性也不差，她穿着正好。还府里的孩子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需要厚料子做衣裳，让妾把那批厚料子都分给孩子们用。妾拗不过夫人，只好按她的意思办。账上记的还是厚料子的份例，其实是夫人自己节俭，心疼孩子们，不愿多花府里的银子。”
这番话得滴水不漏，既巧妙地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又把林婉清塑造成了一个节俭持家、疼爱晚辈的贤妻良母形象。谢承业听着，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知道林婉清性子温和，素来节俭，柳氏的话倒也符合她的脾性。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
谢承业盯着账册沉默了半晌，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扫过柳氏那张依旧温婉的脸，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既是如此，那便罢了。”他合上册子，语气恢复了平淡，“往后管家，务必多上点心，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别让任何人受了委屈。”
柳氏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她连忙屈膝行礼，语气恭敬：“妾省得，定尽心打理府中事务，不让老爷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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