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云沉默了半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问贾将，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阳家……注定了是要上战场的吗？这条路，是非走不可了？”
贾将没接这话茬。
他心里门儿清，人在什么时候最听话？
不是在还有退路的时候，而是在被逼到绝境，眼看要淹死了，这时候你递过去一根稻草，他都能当成金箍棒死死抱住。
柳如云忽然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住贾将，换了个问题：“贾将，你怕死吗？”
这问题有点突兀。
贾将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还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
“怕，当然怕。这世上，哪有真不怕死的人？”
他话锋紧接着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铿锵，“但若是死得其所，那……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
死得其所？
柳如云闻言，瞳孔微缩，随即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她明白了。
贾将这话，哪里只是他自己？
分明是在点她，或者是在点整个阳家女眷。
又有谁，不想要个“忠烈满门”、“舍生取义”的好名声呢？
尤其是对她们这些武将遗孀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体面结局了。
想到这里，柳如云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重担，眼神里那点犹豫和彷徨被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取代。
她不再纠结那个“要不要去”的问题，转而对着贾将，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几分利落，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热络：“贾将，你用过饭了没？”
“啊？我……”
贾将刚想老实交代自己刚从西厢房扒完饭过来。
“青凤！“你去厨房，整几个菜，再温几壶酒来，快去！”
柳如云根本不给他话的机会，直接扬声唤自己的贴身丫鬟。
她吩咐完，才又看向贾将，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今日，义母要与你，一醉方休！”
贾将被她那眼神一瞪，带着如狼似虎的霸道，让他到了嘴边的推辞话，只好又乖乖咽了回去，老实点头：“是，义母。”
沐青凤应声退下，锦兰院里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丫鬟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外，柳如云脸上瞬间紧绷起来。
“贾将，这里没外人了。你跟我实话……阳家应该，还有别的路可选，对吧？”
轰！
贾将心中剧震，但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时候，沉默比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更有力量。
多错多，他得看看柳如云到底知道了多少，或者，猜到了什么。
柳如云看着他这副沉默以对，眼神闪烁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反而落定了。
她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柳如云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缓缓站起身。
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那池萧瑟的秋景，留给贾将一个窈窕的背影。
“你不，我也能猜到几分，你是在害怕对吗？害怕自己下不了船？”
柳如云的声音顺着微风飘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你贾将，也算是为阳家尽过忠的人了，就像如今的阳家一样。不过任何人都想在绝境中，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包括阳家你明白吗？”
贾将的心脏砰砰直跳，手心都有些湿濡。
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应对方案，就在他心思电转，几乎要绷不住的时候，没有想到柳如云这样一番话。
他都以为自己要暴露了呢？
“别的路，它也不好走，也弄不好也是条死路啊！”
贾将若有若无的道。
可听在柳如云耳朵里，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一丝光亮。
有路就行，再难走，再危险，也比现在这条没有希望的路要好。
柳如云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身子不自觉地前倾，胸前那丰硕的弧度几乎要碰到桌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期盼：
“能……能跟义母，是……是哪条路吗？”
她眼神灼灼，像是要将贾将整个人看穿。
我靠！
这娘们儿反应也太快了吧？这就顺杆爬了？
贾将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故意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被反将了一军：“义母心里……不也清楚吗？”
这话一出，柳如云瞳孔猛地一缩。
清楚？
她清楚什么？
柳如云只是隐约觉得贾将可能留有后手，但具体是什么，她毫无头绪。
可贾将这副“你也清楚”表情，反而让她不由自的一愣。
趁着柳如云发愣的间隙，贾将将自己在阳府过的所有话，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等等！
他好像编造阳帅遗言的时候，隐隐约约暗示过朝廷不公，甚至……带有那么一丝造反的意味。
没错，她可以将这柳如云往那条道上引啊
就在这时，珠帘响动，沐青凤提着食盒回来了，及时打破了屋内这诡异而危险的气氛。
“姐，酒菜备好了。”沐青凤轻声着，手脚利落地将几碟精致菜和一壶温好的酒摆在桌上，碗筷摆放整齐。
做完这一切，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柳如云，等待下一步指示。
柳如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脸上恢复了些许平静，挥挥手：“嗯，你也下去用饭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沐青凤明显愣了一下。
她平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柳如云的，今这安排着实有些反常。
她目光略带警惕地在柳如云和贾将之间扫了扫。
“去吧。”
柳如云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是，姐。”
沐青凤不敢再多言，低头应了声，满腹疑惑地退了出去。
正厅内，再次只剩下两人，以及桌上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酒菜，和那壶酒。
“来，吃饭吧，折腾一上午，也该饿了。”
柳如云仿佛瞬间切换了模式，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招呼贾将坐下。
她亲自执起酒壶，纤白的手指稳稳地，先给贾将面前的酒杯斟满，澄澈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才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
酒香混合着菜肴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柳如云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声音压得低低的，
“贾将，这里没有外人，你实话，阳家还有什么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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