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羌一从秦溪那里学到了一种方法,是关于如何去克服杀人后内心的谴责。
这是上一次杀死应谭松后琢磨出来的。
现代人,接受了二十多年的高等教育和整个社会潜移默化的观念,所以很难从儒家“仁义礼智信”的模版中挣脱。
张羌一问过她,如果有一病毒被解决,灾难被抹平,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那时的我们还能当正常人吗。
秦溪那时正在撕开一包真空包装的胡萝卜,她有些可惜的看着上面腐烂变质的痕迹,眼神心不在焉。
“有的人外表正常,光鲜靓丽,内心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这个道理张羌一能懂,他点零头。
心的掰下有黑斑的部分,秦溪拿起来观察这根胡萝卜的切面,而后笑着看向他。
“正常不正常跟杀人无关。”
“正常人做什么都需要理由,那…为了活下去这个理由够不够。”
秦溪的眼神很平静,张羌一能透过她的瞳孔看到一种释然。这种情绪很奇怪,像是在包容吸收很多东西,又像是失去了很多东西。
“你只需要记住,你是为了活下去。”
她的话点到为止,没有理会张羌一专心的挑拣起食材,顺带还挠了下背。
所以此刻,张羌一抓着尸体的腿吃力拖行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在模仿那一种平静福
扑通—
尸体被他一脚踹下了坡,翻滚中撞向了坡下的黑布。
“我是为了活下去”
他如是道,伸出手挠了挠背。
爬窗回到室内的时候,他看到李倩正和宁芊在收银台上下象棋,二人神情有些专注,显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回来啦,去洗洗手”
似是注意到有人走来,李倩眼皮抬了一下,余光却死死盯着宁芊的棋子。
“啧…炮二平七”
宁芊琢磨着下出了一步棋,李倩有些惊讶的夸赞着。
张羌一认得这种布局,炮二平七,又被称为“金钩炮”。
执棋者将子力集中于左翼,又为右翼拓开道路,是一种比较冷僻的布局,但也是每一个职业棋手的必修课。
“你偷学的很快嘛,芊芊。”
李倩笑盈盈的眯着眼,但张羌一看到里面藏着的一点较真。
宁芊不置可否的耸耸肩,伸出手示意她落子,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李倩。
“完了,这两人杠上了。”
在这之前的日子,宁芊已经输了近百局,而大部分时候都是被碾压到结束。
李倩还常常因为害怕失去玩伴而放水。
宁芊也是够有毅力,从被她找,慢慢变成了一有空就主动找她下棋。
但随着二人对弈的次数逐渐增多,李倩奇怪的发现,对面坐着的白棋手居然能和自己周旋一会了。
直到现在。
精妙的布局和思路正在被她逐步吸收蚕食,从引以为傲的算力竟也慢慢感到吃力,李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其实她明白,这就是曾经教自己的师傅的—
赋。
“哎,你们要不要吃……”张羌一想要终止这场火药味十足的棋局。
“滚”
两人异口同声道,眼睛却都一直盯着对方。
“好嘞姐…”
张羌一转过头翻了个白眼,自讨没趣的走开了。
秦溪见他无所事事,招呼他过来帮忙封窗。
…………
吃完晚饭后,秦溪叫张羌一来里屋聊点事,神秘兮兮的样子整的他有些紧张。
怀着忐忑的心情拧开门把,秦溪已经立在墙边等着。
“来你坐”秦溪语气有些客气,这反而让张羌一更加不安了。
在床上如坐针毡的他抠着手,看着秦溪缓缓关上门。
“咋了秦老师,啥事弄的这么秘密”
秦溪转过头,表情却变得有些严肃,这不由得让他坐直了背。
“还记得陈雯嘛?”
熟悉的名称出现在耳畔,张羌一的瞳孔有些微微震颤。
他皱着眉点零头,心里出现一些恐惧的回忆。
秦溪看了一眼门板已经严丝合缝,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我好像看到它了”
张羌一差点没岔过气,他眼前猛地闪过那张狞笑着诡异的脸。
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他颤颤巍巍的看向秦溪老师。
“在哪……”
秦溪定了定神,整理了下思绪,缓缓的开始讲述。
下午他俩封完窗后。
因为手工太粗糙她担心牢固程度不好,所以秦溪一直在窗口徘徊,想着怎么改进。
就在她打算用榔头翘下螺丝时,忽然瞥见远处窗外的草地掠过一道黑影。
她几乎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那身影太快了,根本不是动物能有的速度,这会她后知后觉的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随后,恐惧下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贴近窗去观察。
秦溪将脸慢慢凑近木板的缝隙,粗糙的木屑刺的眼皮有点痒。
窗外的草地依然在阳光下郁郁葱葱,微风拂过泛起一阵不规律的律动。
左右观望下,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
忽然。
她即将收回的眼神中瞳孔猛的收缩,盯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黑布正在树下飞扬飘舞,它的一角被重物压住,日光正透过单薄的料子映出一团朦胧的影子。
那是抛下应谭松的尸体的地方,她还记得这块布。
被风揉乱的皱褶像流动的河谷,轻裹在布后某个伛偻的身影。
她屏息凝视着,诡异的直觉让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
她隐约看到黑影在蠕动。
“活的……”
额头流下细密的冷汗,秦溪脑海里关于诈尸的想法猛的跃出,攥着的手心开始变得黏腻。
她飞快回想着所有的细节,一再确认当时抛下的是一具没有体温的焦尸。
难道死后也会被感染?
还是他早就被感染了?
秦溪没有答案,她的眼睛始终不敢离开那里,害怕那道身影下一秒就会消失。
可它就这么静静的屹立着,如旁边的树一样扎根,秦溪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时,树叶被吹动的沙声渐渐大了。
草被劲风压的弯折,形成一片翠绿的浪,光在丛间折射成波光粼粼的海。
黑布摆动着,摆动着…
像一本故事的扉页被掀开了。
应谭松仍静静的躺在树下,高温下融化成一滩蜡黄的尸水,干瘪的皮被降解成腐烂发黑的秽物。
其上,一道单薄的身影垂下瀑布般的黑发,枯瘦的臂膀耷拉在两旁。
它就这么静静的望着窗口。
细长的瞳孔冷漠的秦溪对视。
几乎是瞬间。
阴冷入骨的感觉充斥着大脑,强烈的恐惧感包裹住了所樱
炎炎夏日在一刻如坠冰窟。
她踉跄着向后退去,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尖剑
是陈雯。
那个游荡在校园的恶鬼,敲骨吸髓的陈雯。
激素因惊吓过量的分泌,她恐慌的干呕着,指缝间却没有流出一点声音。
秦溪颤抖着转头,看向身后还在认真对弈的二人,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你不怕…你不怕…你不怕”
她疯狂的自我暗示着想要压下情绪,一步步重新走回木板前,却迟迟不敢探过头。
秦溪你这个废物,你必须得去确认。
她内心怒骂着自己,身子却移动的非常缓慢。
眼睛又一次挪到了缝隙,带着一种决绝。
视野中却变了。
黑布后是晴空映衬的绿地,斑驳的树影照过一具残缺的尸体。
“不见了?”
秦溪差点惊叫出声。
她顾不得害怕,眼神疯狂检索着四周。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周围没有任何人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诡异的一幕。
这时她突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其余两具尸体呢?
它为什么会躲在黑布后?
毛骨悚然的直觉让她忍不住想着原因,推理后的细节越来越恐怖的呈现。
陈雯应该早就在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但是应谭松被抛尸后,她大概率就在附近。
这个恶鬼一直跟着她们,可能是畏惧于之前的失利在隐藏自己,可能是伤还没好透不敢轻举妄动。
千万种原因,千万种推理,最终都只导向一个结果。
“她要动手了”
她咽了下口水,讲到这里的时候,张羌一能看到她的眼角在抽搐。
“所以…秦老师你为了不引起恐慌,所以一直等到晚上找我商量?”
他想起晚上那咸过头的汤,还有加厚了两层的木板,终于明白秦溪承担着怎样的恐惧。
他和秦溪都是直面过陈雯的人,只有真正见过这头食饶恶鬼,才能明白这刻隐藏在暗处的凶险。
张羌一有点头晕,光是想到那对非饶细瞳就让他有种无法对抗的无力福
他缓缓望向墙壁,目光透过水泥钢筋看着李倩的方向。
“那,秦老师你吧,需要我…做什么……”
秦溪用力的抓住他的手,眼神中满是疲惫和悲伤。
“羌一,我们要跑,留在这我们一定会死…”
她突然觉得万分愧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了张羌一的腰。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但是老师一个人真的拦不住她,我需要……需要一个人跟我断后。”
张羌一沉默了。
他深刻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死。
而且是必死。
陈雯就是官方的变异感染者,随着时间不断成长,现在恐怖到了何种程度已经未知。
上次三人对付它,连影子都看不清,那现在的陈雯呢…
是不是会像蚂蚁一样碾死她们。
秦溪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抹了抹眼泪,刚想自己最后可以保护他先离开。
“好”
她呆呆地抬头看去,张羌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他仍盯着墙壁,眼神却有些温柔。
他微笑着转过头,眼角有些许的光在闪烁。
“秦老师,我陪你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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