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落下来的，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板上，把巷尾那盏旧路灯的光晕泡得发沉。沈砚靠在斑驳的砖墙根，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听着巷口传来的皮鞋声——步子急，却刻意放轻，是秦仲山的脚步声。
“你倒是会选地方。”秦仲山的声音裹着雨气，从巷口飘过来。他没带伞，灰布长衫的肩头湿了一片，手里却紧紧攥着个油纸包，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
沈砚没起身，只是抬了抬眼。路灯的光落在秦仲山脸上，映出他鬓边新添的白发，和眼角那道浅疤——那疤是当年在沈家药铺后院摔的，沈砚记得清楚，时候秦仲山总逗他，“这疤是给砚儿留的记号，丢了也能认回来”。
“油纸包里是什么？”沈砚的声音压在雨声里，很轻。
秦仲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把油纸包放在两人中间的石板上。一层一层揭开，里面是本线装的旧册子，封皮是暗红色的，边角磨得发亮，正是沈家那本失传的“定魂散”古方。
“当年我没拿走，”秦仲山的指尖拂过封皮上的折痕，声音发哑，“火起来那，怀安兄把册子塞给我，让我从后墙走。他‘你带着砚儿走，方子不能落旁人手里’——我没护住他，也没护住你。”
雨丝落在册子上，秦仲山赶紧用手拢住。沈砚看着他发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时候，秦仲山总用这双手给她剥糖纸，指尖沾着糖霜，蹭得他脸颊发痒。
“当年烧铺子的是药材行的老魏，”秦仲山低着头，声音闷得像堵着东西，“他觊觎方子很久了，怀安兄不肯交，他就放了火。我怕他找到你，不敢留城里，带着方子躲了三年，回来时早就找不到你的踪迹了。”
“那这些年为什么不露面？”沈砚终于问出声。他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他恨过这个“失踪”的师叔，恨他当年丢下自己，可此刻看着他佝偻的背，心里却堵得慌。
“我怕害了你。”秦仲山抬头看他，眼里泛着红，“老魏当年没找到方子，一直没放弃。我这些年躲躲藏藏，就是怕他顺着我找到你。前几日来买药，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孙女得了癔症，只赢定魂散’能治，我……”
他话到一半，不下去了，从怀里摸出个的布偶，是用碎布缝的，歪歪扭扭像只兔子。“这是你时候我给你缝的，你总攥着睡觉。我想着，若是能找到你，就把这个还给你，再跟你认个错。”
沈砚看着那只布偶，喉咙突然发紧。他确实记得这只兔子，清玄整理师父遗物时见过，只是那时不知道是谁缝的。原来这么多年，有人把他的旧物件，揣了这么久。
“老魏上个月没了。”秦仲山把布偶推到他面前，“我打听清楚了，他儿孙都搬去南方了，不会再来找方子了。所以我才敢把册子给你——这是沈家的东西，本就该是你的。”
雨渐渐了，巷口传来清玄的声音，带着急慌：“哥！你在这儿吗？”
沈砚站起身，把布偶揣进怀里，又弯腰拿起那本古方册子。他伸手扶秦仲山，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像触到多年前那个火夜里的温度——那时秦仲山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往后跑，手心烫得像要烧起来。
“叔。”沈砚叫了一声。这声“叔”在喉咙里滚了十几年，此刻叫出来，竟有些发涩。
秦仲山猛地抬头，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来，混着雨水往下淌。“哎”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清玄跑过来时，就看见这么个场景：沈砚扶着个陌生的老头，两人站在雨里，谁都没话，可檐下那盏旧路灯的光落在他们身上，竟比往日暖了些。他手里还攥着两把伞，见状愣了愣，把伞递过去：“哥，雨快停了，咱回家吧？”
沈砚接过伞，给秦仲山撑开。“嗯，回家。”他看了眼怀里的册子和布偶，又看了眼身边的秦仲山，突然想起时候秦仲山蹲在药铺门槛上跟他的话——“砚儿别怕，有叔在，塌下来都能给你撑着”。
原来有些话，隔了十几年，落了场雨，还是能兑现的。
巷口的雨停了，边透出点微光，像谁在云缝里点了颗星火。沈砚扶着秦仲山往前走，清玄跟在旁边，好奇地看了看秦仲山，又看了看沈砚，没多问——他知道，哥愿意带回家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人。
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三饶影子，慢慢往前挪，像要把那些断聊年月，一点点重新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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