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是被冻醒的。
晨雾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雨后的湿冷，他打了个寒颤，猛地抬头，炕上空空如也。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还带着余温，却早已没了师父的身影。
“师父？”他慌忙起身，膝盖撞到炕沿也顾不上疼，抓起那件还在滴水的灰布道袍就往外跑。
沈砚正蹲在院角劈柴，听见动静直起身，斧头还举在半空：“怎么了？”
“师父不见了！”清玄的声音发颤，指尖捏着道袍的布料，指节泛白，“后半夜还在的，我就眯了一会儿……”
沈砚丢下斧头大步过来，目光扫过空荡的里屋，最后落在炕边那碗没喝完的药渣上。药渣已经凉透，显然放了许久。他转身去看后门，虚掩的门板上还挂着几缕沾了泥的草屑。
“他自己走的。”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留下了东西吗？”
清玄这才感觉到掌心硌得慌，摊开手，半枚缺角的铜钱静静躺在那里。铜绿斑驳，边缘磨损得厉害，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他指尖一颤，铜钱“叮”地落在地上，滚到沈砚脚边。
沈砚弯腰捡起，指尖触到铜钱的瞬间，心口猛地一缩。这枚铜钱的纹路他太熟悉了——时候养父母给过他半枚一模一样的，捡到他时，襁褓里就揣着这个。
“这是……”沈砚的喉结动了动，把铜钱翻过来，背面果然刻着个模糊的“砚”字。
清玄也愣住了：“师父怎么会有这个？”
沈砚没话，转身回屋翻箱倒柜，从床底的旧木箱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半枚同样的铜钱静静躺着，缺口正好能和沈砚手里的那枚对上。
两瓣铜钱拼在一起，刚好是完整的圆形，背面合出“清砚”两个字。
“清玄的清，沈砚的砚。”沈砚低声道，指腹摩挲着拼接处的裂痕，“原来我和你，早就被绑在一起了。”
清玄的心跳得厉害，他忽然想起师父塞给他山志时的眼神，想起那瓶刻着符咒的凝神丹，想起昨夜师父的每一句话。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串成线，勒得他喘不过气。
“师父是故意引开他们。”清玄的声音发哑，“他知道自己走不快，故意留下踪迹，让那些人追着他去青城山……”
沈砚猛地攥紧了铜钱，指节泛白：“不行，我们得去追。”
“追不上的。”清玄摇头，眼眶发红，“师父精通奇门遁甲，他想藏，没人能找到。他留下山志和铜钱，是想让我们……”
后面的话他不出口。师父是在用自己做诱饵，给他们争取时间。
沈砚沉默了片刻，拿起那本《青城山志》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字，前面是山形地貌，中间是历代掌故，最后几页画着些奇怪的符号，旁边注着“六甲遁形阵”“七星续命灯”之类的字样。
“这阵法能用来做什么？”沈砚指着其中一幅图问。
清玄凑近看了看：“六甲遁形阵能隐匿气息，寻常邪祟找不到。但要布成此阵，需得赢引气之物’——要么是布阵者的贴身物件，要么是……血脉相连之饶东西。”
他到“血脉相连”四个字时，下意识看了眼沈砚手里的铜钱。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要用我的东西？”
“不止。”清玄翻到另一页，“后面还记着，若遇凶险，可用血亲之物催动阵法，暂时挡住阴兵。但这是禁术，代价极大，轻则折损阳寿，重则……”
“重则怎样？”
“重则阵法反噬，魂飞魄散。”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沈砚把铜钱揣进怀里，合上山志：“收拾东西，我们走。”
“去哪？”
“去找玉印。”沈砚的眼神异常坚定，“师父那伙人要的是玉印，只要我们先找到，就能逼他们停手。”
清玄愣了愣：“可山志里没写玉印在哪啊。”
“樱”沈砚翻开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一行极的字，“‘镇山印，藏于水眼，伴龙眠’。青城山的水眼，只有一处——锁龙潭。”
他时候听养父母过，青城山深处有个锁龙潭，潭水常年不冻，据底下锁着一条犯了条的龙。那时只当是传，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清玄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师父昨夜的话——阿砚的亲娘是守印的弟子。或许，沈砚的血脉里，本就藏着找到玉印的线索。
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沈砚把扳手别在腰后，又拿了些干粮和伤药，清玄则把山志和凝神丹贴身收好。临出门时，清玄回头望了眼这间住了半年的老铺子，廊下的灯笼还在轻轻摇晃，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佝偻的身影了。
“走吧。”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走出巷口，就见街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露出张熟悉的脸——是上次帮他们解围的巡捕房探长，陆峥。
陆峥朝他们招了招手：“上车。”
沈砚皱眉：“你怎么在这？”
“有人托我来的。”陆峥指了指副驾驶座上的一个油纸包，“你们要去青城山，让我送你们一程，还路上用得上这个。”
清玄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张去川西的火车票，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标注着从县城到锁龙潭的近路。地图角落画着个的铜钱图案，和他们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是师父。
清玄的鼻子一酸，把地图折好放进怀里。沈砚拉着他上了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陆峥低声：“昨晚城西的仓库着火了，烧死了几个穿黑衣服的，手里都攥着黄符。”
沈砚猛地看向窗外，晨光里的老城渐渐后退，像一幅被揉碎的画。他知道，那些人是冲着师父来的，而师父，用一把火给他们换来了最后的安宁。
轿车驶离城区，奔向火车站。沈砚摸出怀里的铜钱，两瓣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他忽然想起清玄的名字——清玄，清玄，或许从一开始，师父就希望他能护住阿砚，守住这份清白。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着远处的雷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青城山的方向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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