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踏入清凉殿的瞬间，便感受到了那骤然降临的寂静和无数道聚焦而来的目光。
他神色不变，仿佛那身引人注目的云龙纹锦衣不过是寻常衣物，目光平静地扫过大殿。
殿内布置得极尽华美，琉璃灯盏高悬，映照得金碧辉煌。
两侧已设好宴席，文武百官按照品阶高低依次落座，珍馐美馔陈列案几，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荡漾。
丝竹之声悠扬，舞姬水袖轻扬，但在苏晨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和动作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苏晨无视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隐含嫉妒的视线，径直走向武将队列相对靠后的位置。
这是苏晨依据自己并无实际官职，仅有钦差身份和帝宠的现状，自行判断的位置。
是苏晨并不想过于惹眼，尽管那身衣服已经让他无法低调。
然而苏晨刚站定没一会儿，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席间众饶神情，就听得殿后传来一声清亮的通传：
“陛下驾到——！”
声音来自太监总管王德海。
顿时殿内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丝竹舞乐亦停。
百官无论坐于何处，皆迅速起身，快步走到大殿中央的空地。
按照文武品级，泾渭分明地列队站好，垂首恭立。
一片肃穆中，沐婉晴自殿后缓步而出。
她已换下白日那身庄严的龙袍，穿着一袭相对轻便但仍绣有金龙暗纹的明黄色宫装，长发绾成凌云髻，簪着步摇与珠花，既显帝王威仪，又不失晚宴应有的华贵。
她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掠过下方垂首的臣子，最终在主位那张宽大的蟠龙御座上坐下。
“吾皇万岁，圣躬万安！” 百官齐声高呼，声震殿宇。
“众卿平身。” 沐婉晴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 众人谢恩，这才直起身子，但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沐婉晴目光扫过全场，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开口道：“今日是庆功宴，庆的是我大周两场决定国运之战的大胜，汉阳门渡口之战，与雁门关突厥之战！”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胜利者的昂扬：“汉阳门一战，我们挫败了江南五大世家的野心，打掉了他们的嚣张气焰，稳住了江北半壁。雁门关一战，我们更是重创突厥主力，使其十年之内，再无力南顾！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陛下圣明！佑大周，国运昌盛！” 百官再次齐声回应，气氛热烈。
无论内心如何想，此刻所有人都必须表现出与有荣焉的姿态。
沐婉晴微微抬手，压下众饶声音。
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继续道：“这两场辉煌的胜利，绝非凭空而来。离不开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也离不开后方诸卿的竭力支撑。然而……”
沐婉晴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力量：“想必诸位爱卿都清楚，这两场战役，都离不开一个饶谋划与贡献。他今日也来了，朕希望，大家都好好认识认识他。”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饶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一次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武将队列后方，那身着靛蓝云龙纹锦衣的苏晨身上。
苏晨心中一阵无奈，暗自苦笑。
“自己都已经躲到最后面了，婉晴这是非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苏晨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些目光中除了好奇与敬畏，更多了几分审视与衡量，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透彻。
沐婉晴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却带着列举功绩的沉重分量，继续在大殿中回荡：
“他于危难之际，献上三弓床弩设计，使我军守城利器威力倍增；他研制出开山裂石的火药，扭转了战场乾坤；他改进马匹三件套，提升我骑兵机动与战力；他革新技艺，制出雪精盐，酿出蒸馏烈酒，造出洁净肥皂，充盈国库，改善民生；他更造出红衣大炮，声震寰宇，令敌胆寒！”
每出一项，殿内便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
这些发明，早已传遍朝野，但由女帝亲口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一一列举，其意义截然不同。
“不仅如此，”沐婉晴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苏晨身上，语气愈发郑重，“他献策推行虚爵令，缓解朝廷财政压力；力主江北科举，打破门第之见，为朝廷选拔寒门英才；提出开垦令，安置流民，恢复生产，稳固根基。更在汉阳门、雁门关危急之时，身先士卒，亲临前线，鼓舞士气，参与谋划！可以，江南五大世家的挫败，突厥的溃退，他，苏晨，当居首功！”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苏晨所有的功绩，无论是技术发明、政策建言还是临阵之功，都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所有朝臣面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介绍，而是近乎于封神般的宣扬！
苏晨站在那里，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他习惯了在幕后筹谋，这般被推到台前，接受如此隆重的表彰，实在非他所愿。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借此掩饰内心的些许窘迫和无奈。
这简直是在对他进行公开处刑，将他所有的贡献都摆在明面上，不留丝毫余地。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只有沐婉晴清越的声音似乎还在梁柱间萦绕。
百官们神色各异，有真心敬佩者，目光灼热；有心中泛酸者，强作笑颜；更有深沉难测者，低垂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经过女帝这番毫不吝啬的褒扬，苏晨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然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场庆功宴，因他一人，而变得意义非凡。
沐婉晴看着下方神色平静，甚至略带一丝无奈的苏晨，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恢复鳞王的威严。
她知道，这把火已经烧得足够旺了。接下来，该是给予实质奖励，并将他正式推向朝堂前台的时候了。
盛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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