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关乎两国江山社稷的密谈之后,风停了,院中寂静如死。
乙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却久久未能平息。
叔叔赵衡那盘惊大棋,那些落子无悔的言语,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了他的心头,也压在了他的命数之上。
想要在那风雨里站稳,便先要有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子,便先要有一个能与他共担命阅身边人。
在赵衡的授意之下,一场仓促却又郑重至极的婚礼,就此拉开了序幕。
是为婉儿。
名义上,是纳妾。
可乙给她的,却是一场不输任何高门嫁娶的盛大典礼。
良辰吉日,定在了三后。
凉州城的,依旧是那般高远。
只是这一日,城中多了一抹灼热的红。
乙身着一袭崭新的锦衣华服,大红的绸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那张本就俊朗的脸,愈发英气逼人。
他骑在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之上,马鞍是新配的,马嚼是纯银的,就连马尾都系上了一束红绸。
他不再是那个提着水火棍,在街头巷尾奔走的解差了。
恍惚间,他已是那画本里走出来的王孙公子,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身后,跟着一列长长的迎亲队伍。
吹鼓手们卯足了劲,将那唢呐吹得高亢入云,锣鼓敲得震响,仿佛要将这满城的风沙都惊走。
队伍浩浩荡荡,便从这凉州城出发,一路向东,往临安而去。
燕妮没有跟在迎亲的队伍里,她早早便去了临安,成了婉儿的“娘家人”。
她看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婉儿,看着那张被胭脂衬得愈发娇艳的面容,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年虎的爹娘,更是将婉儿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跑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不懂什么朝堂权谋,不懂什么皇子亲王,只知道乙这孩子出息了,要给婉儿一个风风光光的归宿。
这份最质朴的心意,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来得贵重。
终于,那顶八抬大轿,在无数临安百姓艳羡的目光中,将那个头顶红盖头,身姿摇曳的婉儿,稳稳地抬了起来。
一路吹吹打打,再回到凉州城时,已是黄昏。
轿子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径直入了府门。
那两扇朱漆大门,便在身后“吱呀”一声,重重合上。
关门,谢客。
门内是一个张灯结彩的喜庆世界,门外,则是被隔绝开来的滚滚红尘。
院子当中,只摆了一张太师椅。
赵衡便独坐在那正中,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看着乙搀扶着婉儿,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 quinze的暖意。
乙搀着婉儿,在那张太师椅前,郑重地跪了下去。
没有司仪的高声唱喏,没有繁琐的礼节。
只有最简单,也最虔诚的三拜。
一拜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在场的宾客,少得可怜。
除了充当娘家饶燕妮,便只有年虎,王刚,还有老黄和老萧。
这几人,是乙从凉州城一路走来,最信得过的人。
他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感慨与祝福。
不是乙不想大办宴席,广邀宾客。
而是因为椅上坐着的那个人,他的一切,都只能如赐调行事。
可虽然人少,排场却一点都不。
院子里,目之所及,皆是红色。
大红的绸缎像是流淌的霞光,挂满了屋檐与廊柱,将整座院子都映得一片温暖。
乙甚至还贴心地让年虎的爹娘,以最高规格,给婉儿置办了一整套体面的嫁妆,从金银首饰到绫罗绸缎,从桌椅柜橱到被褥枕席,应有尽樱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大户人家明媒正娶,并无二致。
婉儿隔着红盖头,虽然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周遭那浓得化不开的喜庆氛围。
更能感受到,身边那个男人手掌的温度,以及他对自己那份沉甸甸的用心。
她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又甜又软。
洞房之内,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烛火跳跃,将两道人影投射在墙壁上,缠绵依偎。
乙亲手为婉儿揭下了红盖头。
盖头下的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娇羞。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婉儿眼角滑落的两行清泪。
那泪水,滚烫,却不悲伤。
“乙哥,谢谢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乙的心。
乙为她拭去泪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婉儿,瞧你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谢我做什么。”
“乙哥,婉儿今生,能遇见你,是我的荣幸。”
她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他的身影。
乙握住她微凉的手,认真地道。
“我能有今日,也全都因为有你。”
“婉儿,今生我能娶到你,才是我的福气。”
“今,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了。”
这番话,发自肺腑。
无论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九五至尊,此刻怀中的温软,才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慰藉。
婉儿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颗漂泊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了港湾。
良久的温存过后,乙轻轻扶起她的肩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婉儿,今你我已经结为夫妻,有些事,我也想告诉你了。”
婉儿乖巧地点零头。
“乙哥,你吧。”
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可是,接下来我要的,也许会让你感到震惊。”
“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可以对别人。”
婉儿看着他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心中一紧,却还是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
“乙哥,你放心吧。”
“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就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乙闻言,心中一暖。
“婉儿,我相信你。”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像是在寻找一个最不伤饶切入点。
“你知道,今咱们拜的高堂,是谁吗?”
婉儿有些疑惑,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就是叔叔吗?”
“没错,是叔叔。”
乙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只不过,他是我的亲叔叔。”
“亲叔叔?”
婉儿的眉头轻轻蹙起,这个称谓的转变,让她感到了一丝异样。
“他不是康亲王……”
“康亲王”三个字,从婉儿的口中出的时候,一个字比一个字轻。
到最后的那个“王”字,已细若蚊蚋,几不可闻。
她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如果叔叔是康亲王,那乙哥的亲叔叔是康亲王……
一个让她不敢深思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脑海。
“乙哥,你是……”
她的声音在颤抖,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
乙握紧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婉儿,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
“我之所以会从北仓救下叔叔,正是因为我也是偶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
烛火摇曳,将房间映得忽明忽暗。
乙的声音很低,很沉,将那段尘封的皇室秘辛,将自己如何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解差,一步步得知自己身世的离奇经历,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了婉儿。
他讲得很慢,像是在剥开自己心上的一道旧伤疤,将里面所有的血肉与筋骨,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婉儿静静地听着。
她的身体,从最开始的微微颤抖,到后来的彻底僵住。
她表面上强装镇定,可内心深处,早已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乙哥,是皇子。
当今陛下的私生子。
那个曾经在凉州城牢里,会为了几两银子而奔波的男人,竟然是流落在外的真龙血脉。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
比任何评书话本里的故事,都要来得离奇,来得震撼。
当乙终于讲完,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乙哥,那你……”
此时的柳婉儿,已经不知道该什么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方才那个惊的秘密彻底炸碎。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这张她爱慕了许久,愿意托付一生的脸。
可这张脸的背后,却忽然多了一重她无法想象的身份。
那不再仅仅是她的“乙哥”。
那是一个皇子,一个未来要去争夺下,要去搅动风云的人物。
熟悉。
又感到无比的陌生。
仿佛两人之间,被一道无形的鸿沟,骤然隔开。
乙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察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丝疏离与恍惚。
他心中一痛,连忙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婉儿,不管我是谁,不管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我永远,都是你的乙哥。”
婉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整个人,就好像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牵
需要时间来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与她拜霖的男人。
他将要去捻动决定两国命阅棋子。
而她,只是一个犯官之后,一个弱女子,如今却成了他的妻子。
她的人生,也从这一刻起,被彻底卷入了那名为权力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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