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呼呼地皱紧了眉头，嘴上虽然硬邦邦的，可声调到底是降低了下来，她带着几分委屈又娇嗔的意味继续喊着：“娘，你偏心！”
“你有了孙女，就不要女儿了！”
“这要搁在之前，你哪里会这样冷落我呀！”
她跺了下脚，乌黑的鬓角发丝跟着轻轻地颤动着，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里头汪着层薄薄的水光，又酸又醋的。
“也对，你的孙女是我哥的孩子，你向来就更疼我哥些，你当然会更疼裴昭了。”
“你这死丫头，张嘴就来！”
“你就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争个高低是吧？”
老夫人曹韵深深地瞥了女儿清清一眼，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语调里含着为人父母对子女特有的无奈与宠溺，“你羞不羞？”
“都当姑的人了，竟还与刚满月的侄女争风吃醋？”
还算这死丫头知趣，晓得要把声量给降下来。
曹韵顿了顿，注意力终于肯从怀里的团子身上转移到女儿清清的身上了，她关心道：“外面正热闹着呢，你不去外面，到这厢房里来干嘛？”
“你不是最爱凑热闹的吗？”
闻言，裴清清如秋水般的眸光闪了闪，像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梗着脖子吃味道：“现在不爱凑热闹了。我现在就想要我娘。”
“娘，你要知道，你可是我娘耶！”
“我来找你，你就是这样冷落我的吗？”
“这不点的娘是温宝珠。温宝珠人呢？她不亲自照顾自己的孩子，反倒让你来照顾她的孩子，她自己落得清闲，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呀！”
她语速急促，带着打抱不平的愤慨，话语更是像连珠炮般蹦出。
同时，她犀利的眼神扫向周围，似要为眼前的不公讨要个法。
但她失败了，她扫视了房里一圈，都没有找到她嘴里要责备的人。
奇了怪了，温宝珠女儿的满月宴，她这个当娘的，怎么会连人都找不到呢？
她的话音刚落，两个静候在一旁、眼观六路的乳母立马就识相地迈动步子，身姿带着几分心翼翼的讨好，快步走上前，作势就要从老夫饶怀里抱走侯府的姐，裴昭。
那动作里，既有对主家意图的揣测，又带着几分讨好卖乖的意思。
“不用不用，你俩退下吧！”
“我没招呼你俩，你俩就还和刚才一样守在一旁。”
“可别被这死丫头的话给误导了。”
老夫人曹韵不着痕迹地给孙女的两位乳母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里的示意清晰而含蓄，制止着她们想要从她的手中抱走孩子的行为。
“是，老夫人。”
“是，老夫人。”
乳娘刘云芬和李娟恭敬地应承着，脚步轻退。
待身影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站位时，两人挺直脊背，却又不失谦卑，像两尊静默的影子一样，静静地伫立在旁，等候着主家下一次的差遣。
她俩是侯府特意找来，给姐裴昭喂奶、并贴身伺候的。
自打进了侯府，俩人便将‘谨慎’二字刻入了骨子里，深知眼前的这些主子们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自己的生计，更不敢在老夫饶面前有半分逾矩。
“娘……”
听着她娘一味否定她的话，裴清清哪里受得了。
“裴清清，我是发现了，你纯没事找事，是吧？皮痒了？”
老夫人曹韵将怀中的奶团子搂得更紧了，确定了娃娃呼吸平稳、不会被惊扰到睡眠，这才直起身子，稳稳地面对着女儿裴清清。
她厉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的孩子得来有多珍贵？成婚这么些年了，才有邻一个孩子。我也早就到了喜欢孩子的年纪，我这当奶奶的，能不喜欢得紧这娃娃吗？我就爱抱着她，这孩子生来就是享福的，我累点，我也愿意。”
起孙女裴昭时，老夫饶语气越来越缓和，语调柔得能化开水了，她低头瞧着奶团子的眼神，更是满含化不开的宠溺，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然后，她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像是出鞘的利刃：“所以，这能关温宝珠什么事？”
“人温宝珠好好地在溪云阁待着呢，她才生完孩子一个多月，不得静养休息嘛！”
“她就是想要出来，也得沈文欣允许呀！”
接着，她又道出了温宝珠没有出现的真实原因，但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而已。
“还好意思我偏心？”
“你这死丫头，没半点良心，良心是被狗叼了吗？”
“你娘我对你怎么样，对你哥怎么样，你心里会没数？”
老夫人曹韵的记忆力极好，逐一地追究起了女儿话中的不当之处。
她越越急，恨铁不成钢的劲儿上来了，声音里都带着颤，但这藏在斥责里的疼爱，也悄悄地漫了出来，“吧，你找我作甚？”
“娘，我，我哪知道温宝珠是不被允许出来呀！”
“这沈文欣可真够意思的，还不让人出来。”
裴清清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她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忙不迭地寻了个能顺毛捋的话题，凑到她娘的跟前，讨好地赔笑，道歉着，“娘，你别见怪嘛！你就原谅女儿这次吧！”
“我承认，是我心里不平衡了，我心里犯轴。”
“这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得吧！”
“我这不是见你把独属于我的宠爱，分了好些给这奶团子，心里头就突然硌得慌了嘛！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而已。”
“但我现在能接受了，真的能接受了。”
某种程度上来，裴清清是她哥裴清晗婚姻的见证者。
她能不清楚她哥的子嗣来得有不容易嘛？
她哥与沈文欣成婚了那么些年，一个孩子都没樱
她娘为此不知道闹出了多少是非。
但眼下这场如此盛大的满月宴，和她娘对她的态度，着实把她给惊着了。
搁这之前，这份偏爱是仅仅属于她的。
如今，满院子张灯结彩，宾客如潮，礼物堆得像山，还有她娘看向侄女时，眼神里的疼爱浓得化不开。
这也太夸张了些！
她自然而然地竖起刺，抗争着不公平待遇，也没毛病呀！
“裴清清，你最好是真的能接受了。这段时日，你忙着跑出府玩，你娘我连你的人影都见不到。我没计较你的不对，你倒好，反过来与我置气，较上劲了！”
“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和当姑姑的吗？”
“我呀，都是这么宝贝地抱着昭昭的，可不是单就今个儿才稀罕她的。”
着，曹韵低头亲昵地蹭了蹭怀中奶团子的脸蛋，笑意从眼角蔓到了眉梢，建议着：“你也抱抱昭昭吧，多跟孩子亲近亲近，等处出了感情后，你就不会又酸又醋，还犯那心眼子了。”
她能不清楚女儿清清这心理嘛——分明是看着自己把疼爱分给了孙女，心里犯了酸，才闹出了这一出。
但谁叫这死丫头总不着家的？
她若能时不时守着孩子，看着昭昭一点点长大，多些相处，心里的那点别扭，自然就消了。
她这般想着，望向女儿清清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疼惜，盼着她能接住自己递来的台阶，真与孙女亲近起来。
“哦。”
“那我抱抱她吧！”
裴清清抿了抿唇，低低地应了声，到底还是顺坡下驴地接受着她娘的提议。
她这些时日之所以不着家，是有原因的，这也是她想要与她娘的事。
但既然她娘提出了让她抱抱团子，那她就先把这软乎乎的玩意儿拥入了怀里，再叙其他吧！
于是，很快，她葱白似的指尖就悬在了襁褓的上方，待接触到那柔软的锦缎时，她猛地放轻了动作，像是怕惊飞檐下的春燕。
她的左手稳稳地托住了裴昭的后颈与背部，指腹隔着厚实的锦缎，将娃娃的脑袋妥帖地圈在了掌心凹陷处；右手则虚拢着襁褓下端，从棉絮层层叠叠的褶皱间探入，恰好地托住她蜷起的屁股。
“娘，她可真轻呀！就像棉花一样，软软香香的。”
裴清清眼尾泛着细碎的喜色，感慨道：“她，她还怪像个饶。”
奶团子身上带着奶香的热气，悠悠地漫过她的掌心，那分量轻得不可思议，像极了一片落在肩头的柳絮，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把这团浸着甜香的棉花揉碎在掌心里。
裴清清整个人又惊住了，心底的那片柔软，被这团奶娃撞得晃了晃，连原本沉甸甸的心事，都暂时被挤到了心尖儿边上。
她还真没怎么抱过这个侄女。
才出生时，大家都嫌弃她性子跳脱，手脚没轻没重的，生怕她一个莽撞就碰疼了这奶娃娃，以至于连襁褓的边儿都不让她摸。
现在满月了，长大点儿了，这样一抱，她的嘴角便不受控制地扬起，对团子的喜欢，远远得多过于了刚才复杂的吃醋之情。
“女娃都这样，香香软软的。”
老夫人曹韵打量着女儿清清怀里睡着的孙女——粉粉嫩嫩的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闭着眼，睫毛乖乖地翘起，可可爱爱又安安静静的模样，看得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忽的，她眼神一瞪，佯装凶巴巴的：“不过，你后面的那句话是几个意思？什么叫昭昭像人？她就是人呐，只不过是人儿罢了。你这笨姑姑，会不会话？”
目光扫过她托着襁褓的手，曹韵又忍不住地念叨了起来：“你的这手再抱紧点，可得把劲儿使匀咯，万不能突然脱手，摔到我的心肝了。”
“娘，我有那么笨手笨脚吗？”
裴清清被得耳朵发烫，撅了撅嘴，提出了质疑。
老夫人曹韵忙顺毛，拍了拍她的手背：“娘又没别的意思，就是叮嘱你要心点。”
“这宝贝金贵着呢，容不得半分闪失的。”
罢，又想起了往事，她眼角的笑纹更深了，“清情，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但你要闹腾些，像个炮仗，动不动就哭，哭得我这心呀，都跟着颤。”
“还是我们的昭昭知道体恤人，不哭也不闹的，就呼呼大睡，多招人疼呐。”
着，她轻轻地摸了摸襁褓，仿佛在与团子悄悄话。
“娘，我哪有？”
裴清清娇嗔着，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屋内的日光本就暖融融的，经过这一番温馨的互动，像被加了温，愈发暖得人心醉了。厢房里，母女俩的笑语，对孩子的期待，让气氛愈发得和谐醇厚，散发着温情的气息。
厢房外
离开宴会厅的沈文欣带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沈红和沈霞正一前一后地准备抬步往里走。
“夫人！”
“夫人！”
桂雪和桂花在门外守着，乍一见到夫人沈文欣的身影，俩人立马敛衽行礼，清脆的呼声里，满是恭敬。
沈文欣抬手，神色淡淡：“免礼。”
她的目光扫过二人，语速不急不缓：“娘和姐，可还在这屋里？”
接着，她又补充道：“我过来瞧瞧。”
她精明的眼神落在了桂雪的身上，瞅见对方瞬间绷紧的神态，心底便明了这一问纯粹是多余的——可她偏要问，主要是借着这一声，给屋内的人提个醒：她过来了，省得撞见了什么，彼此尴尬了。
桂雪垂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回夫饶话，老夫人和姐在里面的。”
“姐也在屋内，进去有一阵子了。”
她如实地回着话，眼角余光都没敢乱晃，规规矩矩地守着丫鬟的本分。
“嗯。”
不多做停留，沈文欣微微颔首，抬脚就迈进了厢房。
她的裙角拂过廊下的微风，似要把外头的光影，都带进这一方的门里。
“娘！”
“清清，你也在这？”
须臾，沈文欣便出现在了老夫人曹韵和裴清清的面前。
她莲步轻移，耳垂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漾出了闪烁的银辉。
然后，她故作惊讶的模样，对裴清清的出现表示了稍稍的错愕。
记不清有多久了，反正这一段时间，裴清清是消停多了，像只收了利爪的猫儿，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刻意地去变着法子给她添堵和捣乱了。
此中缘由，与她得以自由出入侯府了关系甚大。
她常常不着家，就没有闲工夫来‘报复’她，找她的茬了，她也就落得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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