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的微光试图驱散长夜的黑暗与血腥。但此刻聚集在郡守府库房前的众人，无论是吴刚、甘宁、沙摩柯，还是几位闻讯赶来的新投诚头目，脸上都毫无睡意，只有大战初定后的疲惫、震撼，以及面对眼前景象的复杂心情。
站在郡守府库房那略显阴凉、却因堆积如山的物资而显得“蓬荜生辉”甚至有些刺眼的门口。
成箱的铜钱，有些箱子甚至因为匆忙搬运而敞开着口，露出里面串好的、密密麻麻的铜钱，被随意地码放在角落，如同不值钱的土石；一旁单独堆放的，是从吴、刘两家内宅搜出的金银器皿——酒杯、烛台、首饰、未经铸造的金银锭……；另一边，是真正堆积如山的麻袋，里面是黄澄澄、饱满满的粟米，；紧挨着的，还有成捆的绢帛、麻布，腌制好的整腿猪肉、羊肉……
这些世家的粮草居然比曹寅的府库还多。
他缓缓地转过身，动作甚至因为内心的激荡而略显僵硬。他的目光，逐一扫过肃立在一旁的甘宁和沙摩柯，以及那几位一脸惊魂未定的新投头目。
甘宁抱臂而立，
他行走江湖，见过不少龌龊，但如此规模、如此肆无忌惮的罪恶，依旧让他感到心惊，而更多的，则是对吴刚接下来决策的毫无保留的认同与执行下去的坚定。
他深知，若不能彻底铲除这些毒瘤，他们这支队伍迟早也会被腐蚀、变质。
沙摩柯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胸膛剧烈起伏，一张黑膛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涨得发紫，骨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他出身五溪蛮，性情耿直悍勇，最见不得这等欺压弱、丧尽良之事。
而那几位新投诚的头目，大多是原本活不下去的底层军官或被曹寅打压的豪强，他们原本或许还对吴刚如此激烈地处置本地大族心存疑虑，担心引来反弹或者自身日后处境，但此刻，……他们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后怕、震惊，以及一丝发自内心的敬畏。
吴刚将众饶反应尽收眼底，他知道，此刻必须统一思想，明确底线。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一夜未眠和情绪激荡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沉稳，不容置疑：
“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所谓高门大户光鲜亮丽外表下的真相！这金光闪闪、足以晃花人眼的财富，谁敢，哪一枚铜钱上没有沾染着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的无辜者的鲜血？这堆积如山、足够万人饱食数月的粮食，谁敢，哪一粒粟米中没有浸透着被他们如同牲畜般买卖凌辱的女子的眼泪！”
他猛地抬手指向库房外，仿佛指向整座临沅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与决绝：
“我等起兵，号称义军，若不能挥刀斩断这些死死吸附在黎民百姓身上的吸血毒藤，不能以雷霆之势涤荡这污浊不堪、弱肉强食的世道，那么，我们与那横征暴敛、纵容豪强、视人命如草芥的曹寅之流，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换了一拨人，继续坐在那以民脂民膏为食的吃人宴席上罢了！我们，绝不能堕落成自己曾经最憎恶、最誓要推翻的那种人！”
他的目光缓缓从每一张或愤怒、或震撼、或沉思、或坚定的面孔上掠过。
“传我将令！即刻起，在临沅四门、各主要街口、市集、坊门等人流稠密之处，遍贴安民告示！用最直白、最通俗易懂的话语，昭告全城父老：我军孽民伐罪之师，只为诛除暴虐，安定地方，绝非流寇草莽！我军纪律严明如铁，只惩首恶元凶，绝不牵连无辜，更不骚扰良善百姓！凡有趁乱打劫商铺民宅、奸淫妇女、杀伤无辜者，无论其身份高低，属于哪一营哪一队，是何人旧部，有何等功劳，一经查实，人赃俱获，无需再审，立斩于市曹，传首各营，以儆效尤！所有将士，上至我吴刚与沙、甘二位头领，下至普通一兵一卒，必须严守我军既定之军规——公平买卖，不得强取豪夺；话和气，不得欺辱老弱；借物要还，损坏照价赔偿！此令，即为铁律！违令者，无论其此前立下何等功劳，一律依军法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我吴刚，率先遵守，若有违犯，亦当同罪！”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森寒冷冽，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同时，在每一张安民告示之旁，另贴大幅布告，以朱砂为字，醒目书写！将吴文渊、刘秉德二贼之累累罪状——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残害无辜女子；盘剥乡里，巧取豪夺，积聚这不义之财……条条列明，公之于众，让全城百姓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宣告此二贼及其核心党羽已下狱候审，待所有罪证进一步核实无误后，将于三日后午时，在城中心菜市口，召开公审大会，明正典刑，以谢下！其二人家产，皆为非法所得，现全部抄没充公！所得钱粮，一部分充作军资，以御外敌，保境安民；一部分用于抚恤此前守城、以及未来为国捐躯的将士家属；剩余部分，则于城中设立粥棚，采购药材，专门用于救济城中贫苦无依之百姓、鳏寡孤独者！自今日起，城中其余世家豪强、官吏士绅，当以此为鉴，安分守己，恪守法度。若再有欺压良善、为非作歹，或暗地里与官军勾结，图谋不轨者，吴、刘二家之今日，便是比之明日！勿谓言之不预也！”
他的话语，带着强大的个人意志、不容置疑的权威以及一种破旧立新的决绝，不仅深深震撼着在场每一位将领的心神，也仿佛穿透了郡守府的高墙，透过这黎明前的薄雾，迅速传遍了整座刚刚经历剧变的临沅城的大街巷，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至少是吴刚所期望的、有着新规则与新气象的秩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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