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采和石室的压抑，如同凝结的铅块，重重地堵塞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阻力。那残留在他鳞甲上的冰冷指尖触感，那双盛满绝望与不解的眼眸，比黑衣人施加的任何物理上的束缚都更深、更锐利地刻进了我的神魂深处。每一步踏在归麟苑光滑如镜的石径上，都感觉像是踩在万丈深渊表面一层薄薄的、不堪重负的冰壳，下方吞噬人心的黑暗随时可能裂开巨口。
清冷的月光亘古未变地洒落，却再也照不进一片安宁。假山嶙峋的暗影不再是静谧的景致，扭曲着，膨胀着，幻化成无数蛰伏的、蠢动的凶兽轮廓，伺机将我拖入无边的恐惧之郑黑衣人将我抛回这片凄清的光线下便消失无踪，但那句冰冷的警告，连同他袖口里一闪即逝的束灵珠幽光，却如同剧毒藤蔓，沿着血脉缠绕勒紧心脏，提醒我他的阴影无所不在，如影随形。
然而，神思尚在深渊般的地底回响——那幻听似的、饱含极致痛楚的微弱龙吟（采和）——与彻骨的寒意做激烈搏斗时，一个更为沉重、更为急迫的任务，已然如同陨石般轰然坠落，连一丝喘息的空间都吝于给予。
第二，几乎在黎明挣扎着、用微光刚刚撕裂厚重夜幕的刹那，连庭院花木都尚未完全褪去夜露的薄纱，那幽灵般的身影便再度凝结在我的门前。无声无息，房门像是被无形的寒流冲开，卷进一股混合着地底尘埃与寒潭深水的阴冷气息。
他甚至未曾踏入，只是冰冷地将一沓犹带墨香的薄纸抛掷在我脚下。纸页上，蜿蜒着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线条，精确标注着方位注释。一座座巨大的、首尾相衔的环状结构，赫然以五行方位分布，而它们包围的核心——一个用浓重墨色描绘的巨大漩涡标识——即便只是图画，一股磅礴混乱、引而未发的恐怖能量似乎也穿透纸张，直扑神魂。
“五灵大阵。” 黑衣饶声音没有一丝涟漪，仅仅是陈述一个冰冷的死局，“维系此方地元力的根本锁钥，也是……禁锢一切的牢笼。其稳固运转，全赖五方灵兽本源之力交汇——青木、赤火、黄土、白金、玄水，五色灵力相生相克，缺一不可。”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我，指尖重重戳在图纸上那狰狞的漩涡中心，力道几乎要戳破纸张：“而今，黑水之龙（采和）、麒麟厚土（麟）、白羽仙鹤（鹤），三灵俱遭重创！力量锐减如泉枯竭！大阵失衡的裂痕正沿着五行脉络疯狂蔓延。若不能尽快使其复原，或以同等磅礴的灵力强行嵌入阵眼填补裂隙……不出三月，这崩坏的失衡之力，将以归麟苑与地下秘库为原点，将方圆百里……尽数化为飞灰！生灵断绝，万物湮灭！”
轰隆！
他的话语，如同万钧雷霆，在我脑中炸裂回响！百里方圆！灰飞烟灭！生灵绝迹！那是怎样炼狱般的图景！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胸腔，几乎要将最后一丝空气也挤压殆尽。原来如此……这便是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根源，是绝望深渊前最后的疯狂掠夺！
“所以？” 我强迫自己压住牙齿的颤抖，稳住几乎失衡的身形，声音却像被冰刃切割过一般嘶哑。真相的残酷远超最坏的揣测。
“所以，唯有力量！” 他一步逼近，阴冷刺骨的威压如有实质，瞬间扼紧了我的咽喉，“完整的、强盛的灵兽自然是最佳炉鼎，可惜——” 他目光扫过虚空，仿佛在嘲笑那三位重伤者的无力，“他们擅太重，恢复起来耗不起时间！眼下唯一的生路，是以蕴含同源磅礴灵力的灵丹为补丁，强挟黏合’那些崩裂的阵纹，为他们的喘息……争取一线渺茫之机！”
他森然的目光如同冰锥，蓦地钉在我脸上：“我需要鳌雪的‘碧渊凝珠’。”
拖着灌了铅的躯体，仿佛神魂已在地底与石室的寒气冻结了大半，我终于回到了萧府。府邸灯火辉煌，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我骨髓深处的冰冷与疲倦，那凝固的冰块感未曾因环境的柔和减弱半分。
见我归来，众人瞬间围拢，七嘴八舌的关切如同潮水般涌来：
“少爷！您去哪了？怎的如此脸色？”
“发生什么了？可有受伤？”
“气息为何这般虚弱？快坐下！”
杂乱的询问和担忧如同密集的针扎在早已紧绷的神经上，我头晕目眩，视野晃动，几乎站立不稳，只想立刻寻一个角落蜷缩起来。
我踉跄着走向角落，那个安静盘踞在暖玉上的身影。鳌雪原本有些昏昏欲睡，感受到我的靠近，抬起脑袋，浅碧色的眸子在灯火下闪烁着水润的光泽，里面没有责备，只有安静的等待和一丝的困惑。我避开众人焦虑的视线，在她身旁蹲下，声音沙哑疲惫，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鳌雪……” 我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五灵大阵么？”
鳌雪歪着脑袋，碧波般的眼眸里浮起思索的涟漪，银鳞微微翕动：“嗯……听过一些传闻。是那种……很厉害也很可怕的大阵？据需要集结我们……嗯，五大灵兽，用巨大的本源力量才能发动……” 她努力回忆着零星的传承记忆，“具体的用处，好像是……束缚？还是维系？……太遥远了，记不太清啦。” 她甩甩头，露出些许不解，“感觉不是正路子的手段，挺……嗯，挺邪恶的呢。怎么了，哥哥？”
她那“邪恶”二字入耳，如同淬毒的细针，刺得我心脏狠狠一缩。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下苦涩的唾沫。“你……相信我么？” 我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异常艰难。
鳌雪眨了眨大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信任像初春解冻的溪水般流淌开来：“嗯！” 她用力点零脑袋，“虽然……虽然哥哥上次放我们鸽子没来，可能有事耽搁了……但我能感觉到，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而且，” 她的声音轻快起来，“哥哥对我们每个人都那么好呀，采和哥哥、麟、鹤，还有大家！我都知道的！” 那份信任简单、直接，重若千钧，也如剔透琉璃般脆弱。
这份纯粹的信任，几乎要将我压垮。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是压抑的痛苦和决绝。“好吧……” 我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巨石下挤出来，“这中间牵扯的缘由……太复杂、太沉重，一时实在不好向你解释清楚……”
“嗯！” 鳌雪认真地看着我，等着我下去。
我凝视着她那双全然信赖的眸子，声音低哑：“鳌雪……‘苦’……可能马上就要来了，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 我艰难地剖开这即将降临的残忍，“你……了解我的意思了么？”
鳌雪微微顿了一下，碧眸中闪过一丝懵懂，但那份信任的光芒依旧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无畏的真。她晃了晃尾巴，努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回应：“噢！有点危险啊……没关系的哥哥！能帮哥哥解决问题，我很高兴呀！” 那“无所谓”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全然的交付。
“……总之，我们看结果吧。” 我别开脸，不敢再看那双眼，只能抛出一个苍白而近乎残忍的承诺，“这……都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鳌雪的背上，安静得像凝固的泪。暖玉的光晕映着她的身躯，那份毫无保留的、带着懵懂献身意味的信任，在那一刻，沉重得足以让任何语言都失去意义。权宜之计的刀刃，已经悬在了这份纯粹的信任之上，而我，成了操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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