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沉闷的撞击声就凿破了黎明的寂静。
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所有老街坊的心口上。
市里派来的工人已经动作麻利地在院子里的老铜钟旁搭起了熔炉的支架，简陋的烟囱里，黑烟如一条扭曲的毒蛇，正向着灰白的空吐信。
林晚照抱着熟睡的孩子站在自家门口，脸色和色一样苍白，她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真要把钟砸了？”
顾砚清静静地站在窗前，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院中那尊饱经风霜的铜钟上，钟体表面斑驳的铭文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在视网膜上浮现，冰冷的机械字体清晰无比：
【历史记忆载体：光绪乙未年救命钟】
【当前状态：政治风险高，面临物理销毁】
【文化抢救窗口期：剩余71时52分】
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砸的不是钟，是人心。”
完，他转身走进厨房，不动声色地提起一壶刚烧开的热茶，拎着走向街道办。
街道办里，孙会计正戴着老花镜，费力地整理着昨从各家搜查上来的“四旧”材料，归档登记。
看到顾砚清进来，他抬了抬眼皮。
“孙叔，喝口热的暖暖身子。”顾砚清熟稔地给他倒上一杯茶，热气氤氲开来。
他像是闲聊家常一般，目光不经意地瞟向窗外院子里的铜钟，“听院里老人，这钟还是光绪年间，街坊们凑钱铸的？是当年发大水，全靠它连夜敲响报汛，救了半条街的人命……这都要熔了，老人们心里怕是不好受。”
孙会计端起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热气吹得他的镜片一片模糊。
“谁不是呢？可上头下了文件，上面刻着前清的年号，就是封建余孽，就是‘四旧’！非砸不可。”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声音里满是无奈，“可咱们这条街上，上了年纪的谁不知道，这是救命钟啊？”
顾砚清点零头，没有再多，但那句“谁不知道它是救命钟”，却被他一字不差地，默默记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扉页里。
当晚，夜色如墨。
顾砚清悄悄将柳师傅请到了家郑
柳师傅是城里手艺最好的拓印匠人，也是顾砚清父亲的故交。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将一张巨大的拓印纸样铺在桌上，这是柳师傅白借着检查钟体裂纹的机会偷偷拓下的。
“风化得太厉害了，好多字都快磨平了。”柳师傅戴着深度眼镜，用指尖逐字触摸着纸上的凹凸痕迹。
两人对照着一本残缺的地方志手抄本，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识、考证。
突然，柳师傅的手指停在了一段铭文上，呼吸猛地一滞。
他反复比对了数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找到了！对上了！‘……乡民百家，自筹粮秣，合筑长堤，以御凶流……’这、这根本不是什么皇权遗物，这是当年咱们老百姓自己组织抢险、捐粮修堤的实录！是民间自救的证言！”
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要是真毁了，后人就只记得那些空洞的口号，谁还记得这些刻在铜鼎上的血肉和骨气！”
顾砚清眼中精光一闪，他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备好的上好宣纸和墨包，沉声道：“柳师傅，明夜里，我们把它留下来。”
第二午后，街道办的林行色匆匆地跑来，一进门就反手关上，压低声音，语气焦急：“顾哥，不好了！贾东旭那个混蛋，直接绕过街道办给区里打了报告，这铜钟的铭文里藏着‘反动图谋’，煽动人心，建议立即销毁！时间……就定在后上午十点！”
顾砚清的眼神骤然一冷。
他翻开桌上的日历，目光在“后”那一栏上停留了片刻，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日子——“城关中学开放日”。
他的嘴角不易察察地微微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迅速写了一张便条，折好后塞给林：“别慌。你马上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城关中学的陈大夫，她是医务室的，也是我爱饶表姐。请她务必找到历史组的张老师，就为了配合学生的课外实践活动，请张老师连夜编一份关于‘本地抗灾口述史’的教学补充材料。”
林接过纸条，看着顾砚清平静如常的脸，想问什么，却又觉得问不出口。
那张便条仿佛有千斤重，他重重地点零头，转身快步离去。
子夜，万俱寂。
顾砚清和柳师傅换上了一身沾满油污的旧工装，背着沉甸甸的工具袋，如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街道办的后院。
月光如水银泻地，斜斜地照在铜钟上，那尊青铜巨物在夜色中仿佛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沉默而威严。
柳师傅动作极其熟练，迅速将巨大的宣纸铺在铭文最清晰的一面，用喷壶均匀地喷上清水，让纸张紧紧贴服在钟体上。
顾砚清则手执扑包，蘸着特制的墨，隔着一层油纸，沉稳而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
墨迹透过宣纸，缓缓渗出，一行行模糊的古字逐渐变得清晰、有力，仿佛跨越了近百年的时光，即将在这张纸上获得重生。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有两道刺眼的手电光柱晃动起来，伴随着贾东旭那公鸭般的嗓音：“都给我仔细点！特别是院子这边，别让那些牛鬼蛇神搞破坏！”
是贾东旭带着片警在巡查！
光柱正扫向他们藏身的方向，两人瞬间僵在原地，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顾砚清家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林晚照焦急万分的大喊声划破夜空：“老顾！你死哪儿去了！孩子发高烧，烫得厉害，快回来啊！”
那声音凄厉而真实，瞬间吸引了贾东旭和片警的注意力，手电光立刻转向了二楼的窗口。
就是现在！
顾砚清和柳师傅趁着这电光火石的间隙，闪电般地退入旁边的暗巷阴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家中，顾砚清将那张拓印着完整铭文的宣纸心翼翼地展开，确认毫发无损后，将其仔细折叠，夹入了一本厚厚的《异常资金流向总录》的夹层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眼前的淡蓝色面板悄然更新：
【文化抢救进度：30%】
【敌意侦测等级上升：橙色（高度危险）】
周一的暗流涌动，周二的死寂压抑，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顾砚清照常上班，整理档案，仿佛前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藏在《异常资金流向总录》中的拓片，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正静静等待着一个被公之于众的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要到来。
周三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亮中学校园的旗杆时，高悬在教学楼走廊的广播喇叭，在固定的电流“滋滋”声后，准时响起了孙校长的声音：“本周，我们将开展一项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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