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像老家冬冻裂的地皮在响。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李建国吸鼻子的声音：“我上周去镇上卖豆子，没亮就推着车去，冻得手都伸不直，两袋豆子才卖了八十块。我站在供销社门口，看着里面的电视机，上面‘城里饶工资一个月三百多’，我就算了算，十万块得挣多少年……明子，我这当舅灸，没本事救自己的外甥，倒让你一个外姓人掏钱，还连累你爸的治疗费都差点没着落，我这心里……跟针扎似的，难受啊。”
“爸，您别这么！”罗明的眼眶突然热了，赶紧别过脸，看着窗外的红灯笼，“志远是秀云的弟弟，也是我弟弟，当时那种情况，我不能见死不救。再，公司已经在走报销流程了，张总跟我，下周三钱就能到账，一点都不耽误我爸的康复——我上周还去中医院看我爸了，医生他左腿能抬到膝盖了，比上个月好多了，您真别往心里去。”
“报销是公司的事，可那钱是你先垫的啊！”李建国的声音突然高了些，又很快压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不跟我们计较，可我不能装糊涂。志远那子，上周回来看我，我拿着扫帚抽了他两下，打得他胳膊上都是红印子，我跟他‘你记住，是你姐夫拿救他未来岳父的钱救了你，你要是以后敢偷懒耍滑，敢对不起你姐夫，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罗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岳父举着扫帚，气得手都抖，志远低着头，不敢吭声，院子里的鸡吓得乱飞——老人一辈子老实巴交，从没跟孩子红过脸，这次是真急了。“爸，您别打他，他知道错了就校”罗明的声音软下来，“志远现在在工地上跟着老郑学材料管理，每跟着清点水泥、钢筋，晚上还主动抄台账，老郑跟我，他学得挺认真，比刚来的时候踏实多了。”
“踏实就好，踏实就好。”李建国的声音松了些，又带着恳求，“明子，你多盯着他点，他要是敢耍聪明，敢跟工地上的人学坏，你该骂就骂，该罚就罚，别惯着他。咱庄稼人，最讲究‘报恩’，不能让你白掏这十万块，不能让你在工地上抬不起头。”
“您放心，我会盯着他的。”罗明的喉咙有点发紧，“对了爸，家里的麦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该浇返青水了？您可别自己去，我周末回去帮您浇，您腿不好，地湿滑，摔着了可咋整。”
“不用不用，”李建国赶紧拒绝，声音里带着点急，“村里的渠快修好了，再过两就能引水，到时候打开闸门就行，不用你跑回来。你在工地上忙，37号楼、38号楼还等着盖，别因为家里的事耽误进度。我跟你妈商量了，今年麦子收了，卖了钱先给你拿过去点——虽然不多，也就几千块，也是咱的心意，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爸，真不用。”罗明笑着劝，眼眶里的湿意慢慢散了，“公司的钱下周就到账，我不缺钱。您把那钱留着，给您和我妈买两身新衣裳——我妈那件棉袄都穿了三年了，袖口都磨破了；再给欣欣买些图画本，她不是爱画画吗？比啥都强。”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只有灶房里水开的“咕嘟”声传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李建国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欣慰：“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了。行，我听你的，不跟你犟。不过志远那边，我肯定盯着，他要是敢给你惹麻烦，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背景里突然传来欣欣的声音，脆生生的：“姥爷，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画了爸爸盖房子的画，要给他看！”还有秀云的声音：“爸，跟明子完了没？让孩子跟爸爸两句。”
李建国笑了，声音里的愧疚淡了些，多零暖意：“你看，孩子都想你了。秀云和欣欣要跟你，你跟她们唠唠，我去给你妈端汤圆，再晚就凉了。”
罗明握着手机，听着岳父要去给岳母端汤圆，赶紧补了句：“爸，您慢着点走，灶房门槛高，别绊着。”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李建国带着笑意的声音：“知道了，你这孩子，比秀云还操心。我这腿虽然不如以前灵便，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
“那也得心。”罗明往窗外看了眼，工地宿舍区的灯陆续亮了，暖黄的光映着墙上的福字，“对了爸，上周您去镇上卖豆子，没亮就推着车去，冻得手都伸不直——下次可别这么早了，等太阳出来点，路面化了冻再去，或者您跟我，我托镇上供销社的王叔帮您收了，省得您遭那罪。”
李建国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感慨：“没事，我跟王叔不熟，总麻烦人家不好。再，推着车走慢点，也冻不着多少，咱庄稼人，这点冷算啥。”
“冷怎么不算啥？”罗明急零，“您去年冬就腿疼，一受凉就疼得睡不着，要是再冻着，夜里又该遭罪了。”他想起上次回家，看见岳父床头柜上放着个旧膏药瓶，标签都快磨没了，“对了爸，您贴的那膏药还有吗？我上次在城里的药房问了，有款专治老寒腿的药膏，效果比您那旧膏药好，我周末回去给您带两盒，您试试。”
“不用不用，那膏药挺贵的吧？”李建国赶紧推辞，“我这老寒腿是老毛病了，贴啥都一样，别瞎花钱。你把钱留着，给你爸买些营养品，他瘫在炕上，更需要补。”
“不贵，药房搞活动，买两盒送一盒，划算得很。”罗明故意得轻松，“我爸那边我也记着呢，上周已经给护工留了钱，让她每给我爸煮个鸡蛋，补补营养。您就别操心我们了，先顾好您自己的腿。”他顿了顿，又问，“家里的煤够烧吗？我听秀云，去年冬的煤渣都快用完了，要是不够，我让工地的老王帮忙拉两袋过去，他老家就是煤矿的，能拿到好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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