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步跟上她的背影，枯叶在脚下碎裂，发出细微的响声。她没有回头，步伐虽缓却未停，像是怕一驻足，那些压在心头的话便会冲口而出。我握紧剑柄，那封密函仍藏在袖中，边缘已被掌心的汗浸得发软。
林风穿过树隙，吹起她鬓边碎发。她抬手扶了扶，动作迟疑了一瞬，似是触到了肩头旧伤。我没有上前，只将脚步放得更轻，与她保持三步之距——不远不近，恰够我在她踉跄时伸手扶住。
行至林缘，地势渐高。眼前雾气稀薄，终南山轮廓自云海中浮现，峰顶隐没于灰白之间，仿佛悬在外。远处山道蜿蜒，石阶覆苔，寂静无人。
就在此刻，一道白影立于坡前。
太乙真人负手而立，袍角随风轻扬，眉目沉静如古井。他望向我，目光穿透薄雾：“清虚子已入后山禁地，布下逆命阵局，三日之内，若无人破之，地气机将为之逆转。”
我抬头，嗓音平稳：“他为何等我？”
“因唯有凤命之人，方可引动阵眼生死枢。”他垂眸，“你体内寒毒与玄火相争已久，正是开启命门的钥匙。此战非你不可。”
我未应声，只缓缓抽出青锋剑。
剑身出鞘半寸，冷光乍现，映得眼前雾气微颤。这把剑随我十年，从将军府到太乙观，从科场夺魁至驸马府周旋，刃口未曾崩折，一如我从未低头的脊骨。
“既如此，”我将剑完全拔出，横于胸前，“便由我亲手了断。”
太乙真人注视着我，良久，轻轻颔首。随即身形淡去，如烟散于风中，不留痕迹。
我收剑回鞘，转身看向苏青鸾。
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双目却亮得惊人。方才那一番话，她听得一字不落。我本以为她会质问，会阻拦，可她只是静静看着我，像要看穿我每一寸神情。
然后，她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
玉色温润，边缘雕着残缺的凤凰纹路。她将它递到我面前，声音很轻，却清晰：“拼一次。”
我怔住。
这块玉佩，是我幼时随母进宫所赠，另一半原在我贴身收藏。十年前太乙观血案之夜，我在尸堆中寻到它时，已被鲜血染透。此后多年，它一直锁在香囊里，再未示人。
她如何得去？
她似看出我心中疑问，低声道：“师父临终前交予我的。他……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信物，若有一日命运逼至绝境，便让我将它还你。”
她完，将玉佩放入我掌心。
两半相合，纹路严丝合缝，竟泛出淡淡金光，转瞬即逝。
我指尖微颤，不是因那光，而是她掌心残留的温度——熟悉得令人心痛。多少次寒毒发作，她就是这样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你要随我去？”我问。
“你宿命躲不掉。”她直视我双眼，“那便一起走完。”
我摇头，将玉佩反手插入腰间剑囊，紧贴剑柄。“我不允你同校”
她瞳孔微缩。
“但我允你送我一程。”我解下披风，披在她肩上。黑缎绣银线，是当年她为我缝制的那件，我一直带在身边。“若我未归……替我守好这山河故道。”
她没有动，也没有话。
风吹过，掀起披风衣角，扫过她的脸颊。她终于抬起手，抚上那块布料，指尖缓缓摩挲着边缘的暗纹。
“你总是这样。”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把所有重担都扛在自己身上，连一句累都不。你以为托付就是成全吗？可若你倒下了，谁来告诉我该往哪里走？”
我望着她。
她眼中没有泪，却比流泪更让人心悸。那是一种被割裂后的清醒，明知前路难行，仍不愿退后一步。
“我不是要你替我活着。”我低声，“我是要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人记得你是谁。”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
“好。”她点头，“我送你到山门前。”
我未再劝。
抬头望去，终南山巅依旧隐于云雾。色渐沉，乌云自北而来，压得山林一片昏暗。我察觉体内寒意悄然升起——那是靠近清虚子的征兆，他的气息如同冰针，能刺穿经脉，搅动沉眠的毒。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神志随之清明。运转《太乙心经》第三层，玄火自丹田燃起，沿奇经八脉流转，与寒毒相抗。额角渗出细汗，却被冷风瞬间吹凉。
苏青鸾察觉异样，立即靠近半步：“又发作了？”
“无妨。”我按住胸口，稳住呼吸，“只是临近那人，寒毒自然躁动。”
她抿唇，不再多言，却悄悄移步至我左侧，恰好挡住西北风向。这个位置，曾是她在校场陪练时的习惯站位——护我侧翼，防敌突袭。
我微微侧目，看她轮廓映在暮色中，坚毅如初。
记忆翻涌：雪夜背我求医、密林为我挡箭、烛下为我研墨抄经……这些事从不曾因身份改变而褪色。纵然她是清虚子血脉，可她选择守护的人，始终是我。
我闭目片刻，脑海中画面纷至沓来，却不乱。它们不再是负担，而是支撑我站立的力量。
睁眼时，眸光已如利龋
我再次拔出青锋剑，高举过顶，剑尖直指终南山巅。
“清虚子！”我朗声喝道，“三日之约，我来履约！”
声落山谷，群鸟惊飞，林涛骤止。
刹那间，风停云裂，一线光自厚重乌云中倾泻而下，正落在剑锋之上，熠熠生辉，宛如神授。
苏青鸾仰头望着我，双手紧紧攥着披风边缘。
我没有放下剑，也没有回头。
山门前的径依旧幽深，雾尚未散尽，前方未知，但脚步已定。
她轻声道：“一路平安。”
我终于转身，看了她一眼，点零头。
然后迈出第一步。
脚踩上石阶的瞬间，剑锋微颤，一道极细的血线自指腹滑落，滴在青石上，迅速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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