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藤蔓，在洞穴内切割出细碎的金斑。迟昭站在洞口，目光落在凌暮单薄的背影上，落在他指间那枚流转着黯淡微光的星辉玉佩上。那裂痕如同瓷器上无法弥补的瑕疵，刺目地横亘在原本完美的星辉流转之中，也仿佛横亘在凌暮此刻微微低垂的侧颜上，映照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迷茫与追忆。
迟昭的心轻轻揪紧，方才外出觅得野果与清泉的轻松感荡然无存。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将用宽大叶片包裹的水囊和几枚清洗干净的野果轻轻放在凌暮身侧的石面上。
“师尊。”他低声唤道，声音比晨风更轻柔，仿佛怕惊扰了那沉浸在过去光影中的人。
凌暮指尖摩挲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收起，也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玉佩核心那道裂痕，琉璃眸中的碎光沉浮不定，像是在透过这道裂痕，凝视着某种遥远而痛苦的过往。
“这玉佩……”凌暮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丝罕见的、不确定的低哑，“自我诞生便伴着我，从未有过损伤。‘星陨之变’时，星辰崩碎，法则反噬，我本源重创，它也未曾有过一丝裂痕。”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道清晰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下传来的、与自身本源同源的微弱刺痛。“昨夜……它却裂了。”
这话语平淡，却像是一把钥匙，隐隐开启了他内心紧闭的一道缝隙。他并非在质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令他困惑不解的事实，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答案的意味。为何偏偏在伤势有望好转、在迟昭魔元介入最深之时，这伴生星魄会出现裂痕？
迟昭在他身旁坐下，没有靠得太近，却是一个足以分享这份静谧与沉重的距离。他目光也落在那枚玉佩上，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与凌暮同源却更加微弱紊乱的星辉波动。他知道，这裂痕与他那缕扎根在本源深处的魔元脱不了干系，与昨夜那场暴力却有效的疗伤息息相关。
“或许，”迟昭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并非裂痕，而是……蜕变的前兆。”
凌暮终于侧过头，看向他，琉璃眸中带着疑问。
“师尊可曾想过，”迟昭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专注，“这玉佩伴随您数百年，承载您的星辉本源，早已与您浑然一体。以往它完好无损，是因为您的力量始终在既定的、完满的轨迹上运校但‘星陨之变’后，您的本源被迫嵌入了异种阴蚀之力，看似被压制，实则是一种扭曲的‘融合’。玉佩映射本源，故而虽本源受损，其形未裂，因为那种扭曲的‘平衡’也是它映射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指尖虚点向玉佩的裂痕：“昨夜，冥魂花至阴之力为引，药力与弟子那缕……不甚安分的魔元强行冲击，将郁结的阴蚀之力与星辰碎片剥离、化去。这过程，打破了那种扭曲的平衡，如同将一块与血肉长在一起的异物硬生生挖出。您的本源因此震荡受损，出现裂痕，这玉佩作为映照，便同步显化了出来。”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凌暮静静听着，眸中的迷茫渐散，化为深思。
“依你之见，这裂痕……是好事？”凌暮语气微凝。
“是危机，亦是转机。”迟昭目光灼灼，“裂痕意味着旧的、有毒的平衡被打破，新的、纯粹的生机才有机会萌发。它此刻黯淡，是因为本源虚弱震荡；但若我们能寻得星殒源核碎片，甚至其他机缘，助您修复本源，重凝星辉……那么这道裂痕，或许会成为新力量灌注的通道，让这伴生星魄，乃至您的本源，蜕变至更强的形态。”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悬在玉佩旁边，并未触碰，只是温和地释放出一缕极其精纯平和的魔元气息，那气息包容万象，带着强大的生命力与修复之意。“您看，即便是最坚硬的金石，若要重铸为更锋利的兵刃，也需先经历熔炉煅烧，忍受断裂重塑之苦。这裂痕，或许正是您破而后立、星辉重耀的开始。”
他的话语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注入凌暮因伤痛与过往而冰封龟裂的心田。凌暮低头看着掌心玉佩的裂痕，又看了看迟昭悬在一旁、散发着包容暖意的手掌。迟昭的话未必全对，但这种将“裂痕”视为“蜕变契机”的视角，却奇异地减轻了他心中那份因玉佩受损而生的阴郁与不安。
甚至……让他对“修复”本身，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
凌暮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将玉佩收起，贴身放好。再抬眸时，眼中的迷茫与追忆已然散去，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只是那清冷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极淡的、被安抚后的平静。
“但愿如你所言。”他淡淡道，目光扫过迟昭放在一旁的野果和水囊，“这些是……”
“附近寻得的野果，弟子已用净水诀清洗过，可暂解饥渴。这水是山涧活泉，清冽甘甜。”迟昭见他心绪稍平，脸上也露出温和笑意，拿起一枚色泽最红润的野果，递到凌暮面前，“师尊尝尝？您久未进食凡俗之物，或许别有滋味。”
凌暮看着他递到眼前的果子，又看了看迟昭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期待，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迟昭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轻轻擦过凌暮微凉的指腹，两人都像被微的电流击中，同时顿了一下。
凌暮迅速收回手，将那枚野果握在掌心，果子不大，表皮光滑微凉，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他已有数百年未曾在意过口腹之欲，更遑论食用这等毫无灵气的凡俗野果。但此刻，在这简陋的岩穴，经历一夜奔逃与伤痛，面对迟昭殷切的目光，他竟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他低头，极斯文地咬了一口。果肉清脆，汁水充沛，带着然的酸涩与回甘，瞬间激活了味蕾。简单的滋味，却莫名有种踏实的感觉。
“尚可。”他评价道，又口吃了起来，动作依旧优雅，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些许，显然这简单的食物正合他此刻虚弱身体的需求。
迟昭看着他口吃果子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那总是高高在上、冰冷疏离的星域少主，此刻褪去光环，像只谨慎又矜贵的兽，一点点试探着陌生的食物，竟有种不出的可爱。他拿起水囊，拔开塞子，自己先尝了一口，确认水质清甜无虞，才递过去。
“师尊，喝点水，润润喉。”
凌暮接过水囊，触手是叶片然的微凉与湿润。他看了一眼迟昭方才饮用的位置，略一迟疑，还是就着那个位置，仰头喝了几口。清冽甘甜的泉水冲刷掉口中的微涩和体内的燥意，带来一阵舒爽。他喝得有些急，一缕晶莹的水线不慎从唇角滑落，顺着白皙的脖颈，没入微微松开的衣领。
迟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滴水珠，看着它划过优美的颈线，消失在衣料遮掩的阴影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迅速移开视线，心中默念清心诀，压下骤然升腾的燥热。
凌暮并未察觉这细微的视线流连，他放下水囊，用袖口轻轻拭去唇角水渍。简单的进食饮水后，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精神也好了些许。
“你也用些。”凌暮将水囊和剩下的野果往迟昭那边推了推。
“是，多谢师尊。”迟昭拿起一枚果子，大口吃起来，动作率性自然，与凌暮的斯文形成鲜明对比，却并不显粗鲁，反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少年气。
两人在这晨光微露的岩穴中，静静分食着简陋的早餐，谁也没有话，气氛却不再僵硬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和谐。仿佛外面搜索的暗星卫、前途未卜的陨星残墟、乃至那纠缠数百年的伤痛与背叛，都被暂时隔绝在这方的地之外。
用完简单的早膳，凌暮再次闭目调息。迟昭则守在一旁，一边留意外界动静，一边继续调息恢复。他知道，白日的宁静只是暂时的，必须抓紧时间让凌暮尽可能恢复。
午后，阳光变得有些灼热，从岩隙透入的光线也更加强烈。凌暮在调息中似乎有些不适，额角渗出细汗，眉心微蹙。岩穴内虽比外面阴凉，但毕竟狭窄，空气流通不佳，加上他伤势影响，体温调节似乎有些紊乱。
迟昭察觉，起身走到岩穴入口，心地调整了一下藤蔓的遮掩，让更多清凉的山风能够流入，又不至于暴露内部。然后他走回凌暮身边，见他依旧不适，便再次取出干净的布巾，浸了清凉的泉水，拧得半干。
“师尊，山间闷热，敷一下会舒服些。”他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凌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微湿的布巾，没有拒绝，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迟昭这才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微凉的布巾敷在凌暮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凌暮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迟昭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这个俯身的姿势，指尖隔着布巾，极其轻缓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帮他放松紧绷的精神。
他的动作很心，力度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与专注。凌暮起初身体微僵，但或许是那恰到好处的按揉确实缓解了不适，也或许是迟昭的气息与动作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让他降低了防备，他慢慢放松下来，甚至重新闭上了眼睛，长睫在敷着布巾的额下轻轻颤动。
迟昭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中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怜惜。他的指尖描绘着对方优美的眉骨轮廓，感受着布巾下肌肤的微凉与细腻。岩穴内很静，只有清凉的山风穿过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那些算计、博弈、危机，都暂时远去。只剩下指尖触碰的温度，气息交融的亲密，以及某种无声滋长、即将破土而出的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凌暮的呼吸变得更加均匀绵长，似乎在这种舒适的放松下，再次陷入了浅眠。迟昭这才停下动作，却并未收回手。他就这样半跪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描绘过他每一寸轮廓，仿佛要将这难得的、毫无防备的宁静模样，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直到日影西斜，洞内光线转暗，凌暮才再次醒来。敷在额上的布巾已然被体温焐热，迟昭也已收回手，坐在一旁守候。
凌暮取下额上微温的布巾，感觉精神确实清爽了许多，体内的滞涩感也减轻不少。他看向迟昭，少年正望着洞口外逐渐变幻的色，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深邃。
“什么时辰了？”凌暮问，声音带着刚醒的低柔。
“申时末了。”迟昭回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师尊休息得可好？我们需准备一下，入夜便动身。”
凌暮点头，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依旧虚弱，但比清晨时已好了许多。他看着迟昭利落地收拾好岩穴内残留的痕迹，重新检查禁制，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这个人，霸道又温柔，算计又真诚，像一团包裹着冰层的烈火，正在以他无法抗拒的方式，侵入他的生活，他的伤痛，乃至……他的内心。
“迟昭。”凌暮忽然唤道。
迟昭动作一顿，回身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
凌暮看着他，琉璃眸在渐暗的光线中如同蕴藏着星河的深潭，他嘴唇微动，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路上心。”
迟昭微微一怔，随即笑容绽开，如同拨云见月，明亮而温暖。“弟子遵命。”
夜色如期降临。两人再次检查行装，收敛气息。迟昭依旧换上粗布衣衫，凌暮也重新整理好那身月白裙衫，银发再次用玉簪挽起。
站在岩穴入口，回望这处提供了一日安宁的临时庇护所，凌暮心中竟生出一丝淡淡的不舍。而当他将目光转向身旁已准备好引路的少年时，那不舍便被一种更为复杂的、糅合了依赖、信任与某种悸动的情绪所取代。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不是独自一人。
“走吧。”凌暮轻声道。
“是。”迟昭应道，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凌暮的手腕。这一次，凌暮没有挣脱。
两道身影，一灰一白，悄然没入浓重的夜色，向着东北方，那片传中星辰陨落、法则混乱的绝地，坚定行去。他们的手紧紧相连，仿佛要以此，对抗前方所有未知的风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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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钩子：
就在两人离开岩穴约莫一炷香后，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岩穴附近。为首一人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被刻意掩盖、却依旧残留着极淡星辉与药香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痕迹很新，不超过一个时辰。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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