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精神？”陈阿婆的儿子嗤笑一声，抱起胳膊，一脸不屑，“先生，你别跟我妈讲这些虚的。不就是个旧瓷罐吗？还精神？能换成钱才是真的。”
肖景文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反而更加平静。他知道，要服这个年轻人，光讲情怀没用，必须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价值。
“你得对，我们谈谈钱。”肖景文的目光转向年轻人，语气变得锐利起来，“你那个做古董生意的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一件光绪年间的普通官窑凤凰牡丹纹娘惹盖罐，市场价大概是多少？”
年轻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肖景文会这么问。“他……他大概几千马币吧，看品相。”
“没错。”肖景文点点头，“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一件带有伊斯兰几何纹饰的、为海峡华人与阿拉伯商人贸易特别定制的、存世量可能只有一件的青花砚滴，价值又是多少？”
年轻人彻底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不出来。
肖景文拿起那个的盖罐，对在场的所有人：“这件器物，有三个价值层面。第一，作为瓷器，它是光绪年间景德镇为南洋定制的精品，胎釉、画工都属上乘，这是它的基础价值。第二，作为娘惹瓷，它反映了海峡华饶生活方式和审美情趣，这是它的文化价值。但最重要、最稀有的，是第三层价值——”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充满了力量：“它是中华文化与伊斯兰文化在马六甲这个贸易十字路口上，进行深度对话与融合的物证！凤凰与几何纹，东方与西方（广义的西方，指中东地区），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语言，在同一个载体上和平共存，彼此尊重。它讲述的，是你高祖父那一代华人，在异国他乡开拓、包容、与不同文明交朋友的创业史。这个故事，是独一无二的。你认为，这个独一无二的故事，值多少钱？”
年轻人被肖景文这番话镇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自己一直以为是“次品”的盖罐，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阿婆的眼眶却红了。她看着肖景文，声音哽咽：“先生……你……你的，跟我奶奶告诉我的，一模一样。她，这个罐子，是我们的‘根’，也是我们的‘路’。”
“妈，你别听他忽悠！”年轻人反应过来，但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强硬，“他就是想把东西得花乱坠，然后好压价！”
“压价？”肖景文笑了。他转向陈阿婆，用最真诚的语气：“阿婆，我不压价。我为这个独一无二的故事，以及您家族对它的守护，出价五万马币。”
“五万！”年轻人和陈阿婆同时惊呼出声。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他们对这个“破罐子”的任何想象。
“不，先生，这太多了……”陈阿婆连连摆手。
“不多。”肖景文坚持道，“而且，我同样有一个请求。我希望您能把您高祖父的故事，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我会在‘景文阁’的展览中，将这个砚滴命名为‘马六甲之光’，并把您的家族故事，作为展品介绍的核心。我希望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马六甲精神’——不是遗忘，而是传常”
“传抄…”陈阿婆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肖景文，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去接肖景文递过来的银行卡，而是转身从柜台深处，拿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的本子。本子已经泛黄发脆，是手写的账本。
“这是我高祖父当年的生意笔记。”陈阿婆打开本子，指着其中一页，“这里记着，光绪十五年，他彤瑞记’商号的船，带了五十两银子和一张画着‘回回花纹’的图样去江西景德镇，定烧了‘六方友谊罐’一只。先生，你的都对，你才是真正懂它的人。这个罐子，我不卖给你。”
肖景文一愣，心沉了下去。
只见陈阿婆把盖罐和那本笔记一起，郑重地推到肖景文面前：“我不卖，我把它送给你。”
“妈！”年轻人急了。
“你闭嘴！”陈阿婆第一次对儿子厉声喝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知道这东西放在我们家，再过二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吗？它会被你卖给一个不懂它的人，或者被你孙子当成垃圾扔掉！而这位先生，他能给它一个最好的归宿，能让它的故事流传下去！这比多少钱都重要！”
她转向肖景文，眼神无比恳切：“先生，请你收下它。这是它最好的结局，也是对我祖先最好的交代。我只有一个请求，以后有机会，拍一张它在博物馆里展出的照片，寄给我，让我也能看看它‘荣归故里’的样子。”
肖景文被陈阿婆的深明大义深深地打动了。他知道，此刻再谈钱，就是对这位老饶侮辱。他郑重地向陈阿婆鞠了一躬：“阿婆，我代表‘景文阁’，代表所有热爱和尊重历史的人，感谢您的慷慨。我向您保证，它会被我们视若珍宝，它的故事，也必将流传后世。”
砚在一旁看着，似懂非懂。他走到陈阿婆面前，把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哈桑老爹送的那枚圣甲虫石雕，放到了阿婆的手里。
“阿婆，这个给你。这个是好运，会保护你的。”砚用清脆的声音。
陈阿婆看着手心里的圣甲虫，又看了看砚纯真的脸，终于破涕为笑。她紧紧地抱了抱砚，“好孩子，谢谢你。阿婆收到了，这是最好的礼物。”
捧着那只“六方友谊罐”和那本珍贵的生意笔记走出店铺，马六甲的夜风格外温柔。陈阿婆的儿子追了出来，他没有再提钱的事，只是对着肖景文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到民宿，灯光下，那只青花盖罐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凤凰与几何纹在方寸之间和谐共生，仿佛在诉着百年前那个关于友谊与尊重的故事。
“这大概是我们所有藏品里，来历最让人感动的一件了。”苏诺桐轻声。
“是啊，”肖景文感慨道，“它已经超越了一件古董的价值，它是一份沉甸甸的文化托付。陈阿婆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件传家宝，更是一种包容开放的华人精神。我们有责任，把这份精神传承下去。”
他给王老先生发去了照片和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王老在回信中感叹：“景文，你这次找到的，是‘心’。一件藏品，有了心，就有了灵魂。这只‘六方友谊罐’，足以成为海外华人文化融合的标志性藏品。你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砚趴在桌边，看着那个的盖罐，问：“爸爸，以后我们还来这里看陈阿婆吗？”
“当然，”肖景文笑着点头，“我们不仅要来看她，还要带她去看这个‘罐罐’的新家。我们还要去更多的地方，寻找更多像这样，藏着‘心’的宝贝。”
他知道，马六甲的夜，因为这只的盖罐而变得意义非凡。他们的寻宝之旅，也从单纯的搜寻器物，升华到了寻找和守护故事的层面。而下一站，在遥远的北方，冰雪地的俄罗斯，又会有怎样的人和故事，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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