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南和那位历史教授都愣住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肖景文。
“年轻人，你在开玩笑吗？”历史教授法鲁克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里带着学者的倨傲，“我研究奥斯曼古物三十年，这种后期混搭的廉价瓷器我见得多了。你一个外国游客，懂什么？”
凯南也附和道：“是啊，朋友，这个瓷罐子一看就很新，颜色蓝得发亮，肯定是现代机器做的。”
肖景文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他重新拿起那件divit，将青花罐心翼翼地从银托中取出。他对凯南：“老板，能借我一盏强光手电和一个放大镜吗？”
凯南虽然不解，但还是从抽屉里找了出来。
肖景文打开手电，光束聚焦在青花罐上。他对法鲁克教授和凯南：“两位请看。首先，看这个蓝色。你们觉得它太亮，但这不是现代化学料的贼光，而是清代康熙中期独有的‘翠毛蓝’。这种青花料提炼自上等的浙料，烧成后色泽青翠、艳丽，层次分明，就像孔雀羽毛一样。你们看这几笔兰草，深色的地方有明显的黑褐色结晶斑，这是因为含铁量高，在窑火中自然形成的，现代仿品根本做不出这种效果。”
他一边，一边用放大镜让他们观察。在强光和放大镜下，青花料的层次感和结晶斑清晰可见。凯南凑过去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惊疑不定。法鲁克教授则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其次，看釉面。”肖景文继续，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你们看，釉面在光线下并非完全平滑，而是有细微的起伏，像橘子皮的表面，这就是行内的‘橘皮纹’。这是康熙瓷器独有的时代特征之一，因为当时的釉料配方和施釉工艺导致的。现代仿品要么过于光滑，要么是用酸性物质腐蚀做旧，痕迹会非常刻意。”
他又将罐翻转过来，露出底足：“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看底足。这个圈足切削整齐，足墙很窄，露出的胎土洁白、坚致，用手摸上去，有一种滑腻感，像摸着细腻的糯米糕，所以疆糯米胎’。而且你们看，足底和器身的接合处，有一圈非常清晰的火石红，这是胎土中的铁元素在烧制过程中氧化形成的自然现象。这些特征，全部指向一个结论——”
肖景文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已经有些呆滞的法鲁K克教授：“这是一件17世纪末到18世纪初，也就是中国清代康熙年间的民窑青花精品。它不是后来配的，它和这个银托，本就是一对！”
大巴扎里嘈杂依旧，但这个的摊位前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凯南张着嘴，看看手里的银托，又看看肖景文手里的青花罐，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法鲁克教授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抢过放大镜，对着罐反复察看，嘴里念念有词：“翠毛蓝……橘皮纹……糯米胎……”他越看，手抖得越厉害。作为历史教授，他当然知道康熙青花，只是他的研究重点在奥斯曼，对中国瓷器的认识仅限于书本，从未想过会在一个不起眼的杂货摊上见到实物。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史料记载，奥斯曼苏丹确实收到过来自中国的瓷器作为外交礼物，但大部分都收藏在托普卡帕皇宫，流落到民间的极少。而且，一件民窑的罐子，怎么会配上如此贵重的萨瓦德银托？”
“教授，这正是这件器物最珍贵的地方。”肖景文接过话，“它不是皇室外交的官礼，而是丝绸之路上民间贸易与文化融合的产物。这件银托的工艺虽然精湛，但从形制和用料来看，更像是一位富商或高级官员的私人物品。他很可能是一位丝路商人，在中国见识了青花瓷的美，于是专门定制了这样一个银托，来搭配他从中国带回来的心爱之物。这比一件冷冰冰的宫廷藏品，更能明两大文明当时的紧密联系。”
林溪此时也适时地递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他刚查到的资料：“肖哥，法鲁克教授，我查到一份18世纪初的威尼斯商人日记，里面提到，在伊斯坦布尔，一些富有的商人会以拥有来自中国的‘蓝色花瓶’为荣，并请本地最好的银匠为其制作配套的盒子或底座。这件divit，很可能就是那段历史的见证。”
证据链已经完整。法鲁克教授彻底没了声音，他看着那件青花罐，眼神里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震惊、懊悔，最后是纯粹的欣赏和敬畏。他长叹一口气，对肖景文：“年轻人，你给我上了一课。我为我刚才的傲慢和无知道歉。你的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历史，活生生的历史。”
凯南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着肖景文，眼神里全是精光。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碰到真正的行家了，手里的这件东西，价值恐怕要翻上几百倍。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恢复了商饶精明，“既然是这么珍贵的宝贝，那……那这个价格，可就不能是刚才那样了。”
肖景文笑了笑，他知道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
“凯南先生，是我发现了它的价值，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肖景文不紧不慢地，“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就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银托，按银子的重量卖给这位教授了。那个罐子，不定真的被你当垃圾扔了。”
凯anan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点零头。
“我出5000里拉。”肖景文直接开价，“这个价格，买下这个银托绰绰有余，多出来的部分，算是我为这个青花罐的‘发现价值’付的费。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点破，它在你手里一文不值。”
“5000？不不不！”凯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都了，这是康熙皇帝时期的中国古董，和我们的奥斯曼银器是一套的，独一无二！去年伦敦拍卖会，一个类似的，拍了将近两万英镑！”
“老板，你不能这么算。”林溪在一旁冷静地补充，“拍卖会的价格是经过宣传、包装，并且有明确出处的。你这个是‘生坑’，没有任何传承记录，风险很大。而且，你也了，这是民窑，不是官窑。我肖哥出5000里拉，已经是非常公道的价格了。”
砚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他从儿童车里爬出来，走到摊位前，手轻轻地摸着那个青花罐，仰起头对凯南：“叔叔，这个房子好漂亮，我想让我的笔笔住在里面。”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那支迷你湖笔，心翼翼地想放进旁边的笔管套里，虽然笔管套已经遗失，但他还是认真地比划着。
凯南看着砚真无邪的脸，又看了看肖景文自信而坦诚的眼神，心里的平开始动摇。他是个商人，但也是个土生土长的伊斯坦布尔人，对这些老物件有着朴素的感情。他知道肖景文的是实话，这东西在他手里，确实卖不出那个价。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中国人是真正懂它、爱它的人。
“好吧，”凯南一咬牙，“5000里拉，再加上一个的要求。”
“什么要求？”肖景文问。
“以后，如果你要展示它，能不能写上，它是在伊斯坦布尔大巴扎，从一个叫凯南的土耳其人手里买到的？”凯南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自豪。
肖景文笑了：“当然。我不仅会写上你的名字，我还会把它背后的故事，关于丝绸之路、关于奥斯曼工匠和中国瓷器的故事，都讲给更多人听。”
“成交！”
交易完成，肖景文心地将青花罐放回银托，用绒布包好。砚踮起脚，把自己手腕上的珐琅手链解下来，递到凯南面前：“叔叔，这个给你！亮花花的！像你的灯一样！”
凯南接过那串在中国匠人手中制作的、带着沙特风情的珐琅手链，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好！这是我今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家伙！”
法鲁克教授一直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他走上前，郑重地递给肖景文一张名片：“先生，我叫法鲁克·伊尔马兹。今，我见识了真正的专业和谦逊。如果你在伊斯坦布尔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随时联系我。也希望未来有机会，能去你的‘景文阁’，再次拜访这位‘沉默的历史见证者’。”
肖景文接过名片，真诚地道谢。他知道，这次伊斯坦布尔之行，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件珍宝，更是一份跨越国界的尊重与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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