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宏村的晨雾总绕着马头墙转，青石板路沾着露水，把巷口“汪记木雕”的木牌浸得发乌。肖景文推着儿童车，砚坐在里面，手里攥着块黄杨木方块——是昨在木雕作坊买的，被他磨得光滑，嘴里不停念叨：“刻松！像画里的树！”
苏诺桐走在一旁，手里提着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毛豆腐，卤汁香混着巷子里的樟木味，格外有徽州的烟火气。“今先看南湖画桥，不是找‘刻’的。”她捏了块芝麻糖递给砚，却被肖景文拉住：“别急，徽州的匠魂，不定就藏在哪个木雕里。”他晃了晃手里的《徽州木雕图谱》——自从景德镇捡到粉彩笔筒后，他一直想补件徽州木雕文房器，宏村作为“木雕之乡”，正是最好的寻珍地，无关价值，只为那份老匠人指尖的温度。
林溪背着双肩包，里面装着木刻鉴定工具，手指在图谱上划过：“肖哥，前面那家‘汪爷爷摊’据有老木雕，他是江氏木雕的传人，家里藏了些清代的木刻件，就是老人家不爱话，把好东西都堆在摊位最里面。”
刚走到摊前，砚突然从儿童车里站起来，指着棚下一个不起眼的木架子，声音清亮：“松松！竹竹！在上面！”肖景文连忙扶住他，怕他摔下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汪爷爷正蹲在地上打磨一块樟木板，那个木架子被压在一堆旧木梳下面，是个巴掌大的笔架，上面刻着缠绕的枝叶，确实像松和竹的形状。
“朋友眼真亮！”汪爷爷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沾着木屑，“这是个老笔架，我太爷爷做的，他是清代江春波先生的徒弟，专做文房木雕。这笔架搁在阁楼上几十年，去年翻修老房子才找出来，想着能换点钱修修作坊的工具。”
肖景文走过去，心地拿起木笔架——触手是黄杨木特有的温润，密度高却不压手，是生长了二十年以上的老料；笔架雕的是“岁寒三友”，松针用“透雕”工艺刻得细如发丝，竹节是“圆雕”，摸着有凸起的弧度，梅枝则用“浮雕”藏在松竹之间，刀工利落，没有丝毫滞涩；他翻过笔架底部，有个极的阴刻款识，刻着“春波门下汪”，字体是隶书，正是清代徽州木雕的落款风格，与《徽州木雕图谱》里江春波弟子的作品如出一辙。
“这笔架……”苏诺桐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松针，“雕得太细了，松针都能看出层次，不像普通民间木雕，而且这包浆，是几十年手盘出来的，不是人工做旧的。”
砚从儿童车里爬下来，哒哒地跑到肖景文身边，伸手就要去抓笔架，嘴里念叨：“刻刻！松松！我要！”肖景文连忙把他抱起来，让他隔着掌心看：“心点，这松针会‘扎手’，我们轻轻看，以后用它放你的毛笔，好不好？”
林溪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笔架的刀工——松针的末端有细微的“刀痕留白”，是江氏木雕特有的手法；她又翻出《徽州木雕图谱》，找到江春波弟子的“岁寒三友”笔架图片，对比下来，无论是题材、工艺还是款识，都分毫不差。“肖哥，这是清代江春波门下的黄杨木透雕笔架！”林溪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江氏木雕的文房器存世极少，去年嘉德拍卖会上，一件类似的竹雕笔筒拍了十五万，这黄杨木的更珍贵！”
汪爷爷愣了一下，手里的木锉掉在地上：“十五万？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木架子，时候我还拿它当玩具推，没想到是太爷爷的宝贝。”他摸了摸笔架上的竹节，眼里满是愧疚，“早知道，我该好好收着的。”
“汪爷爷，您能把它留到现在，已经很好了。”肖景文轻声，“黄杨木怕潮，您把它放在阁楼干燥处，没开裂没虫蛀，已经是对它最好的保护。您看这松针，每一根都朝着一个方向，是太爷爷故意刻的，寓意‘松风劲节’，这就是徽州匠饶心意。”
旁边突然传来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老汪，别听他瞎吹！这就是个破木架子，我给你三千块，你卖给我，我拿回去当茶宠底座，总比他哄你强！”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挤过来，手里拿着个塑料袋，伸手就要去抢笔架，“你要是信他的，指不定等会儿他就反悔了，三千块至少能买套新的雕刻工具！”
砚见状，突然搂住肖景文的脖子，对着男人大声喊：“不许抢！松松是爷爷的！不能拿！”他虽然不懂笔架的价值，却记得妈妈过，“爷爷做的”东西要护着，声音虽奶气，却透着股倔强。
肖景文按住砚的手，转头对男人：“这位先生，您要是懂木雕，就该知道江氏透雕的价值；要是不懂，就别在这里误导老匠人。”他拿出手机，找出江春波木雕的拍卖记录和工艺介绍，“您看，这透雕松针的密度、黄杨木的包浆，都是仿不来的，这笔架至少值八万，您给三千块，是不是太不尊重匠魂了？”
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狠狠啐了一口：“算你狠！”转身挤开人群走了，临走前还踢了下摊位的木腿。
汪爷爷看着肖景文，眼圈泛红：“伙子，你真是个懂匠饶人。我太爷爷以前总，‘木会话，要用心刻’，这笔架能遇到你，是它的福气。八万太多了，你给四万就行，够我修作坊，再买套新刻刀。”
“汪爷爷，这钱不多。”肖景文认真地，“您是江氏木雕的传人，守着这份匠魂不容易，这笔架在您手里藏了这么多年，早成了匠艺的见证。我给您六万，一是这物件值这个价，二是想请您以后有空去‘景文阁’，给砚讲讲木雕的手艺，让他也懂懂徽州的匠魂。”
汪爷爷愣了愣，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把刻刀，递给砚：“这是我太爷爷传的，给娃娃玩，以后我教他刻松针！”
砚接过刻刀，紧紧攥在手里，对着笔架声：“刻松松！不扎手！”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回去的路上，砚坐在儿童车里，怀里抱着装笔架的棉盒，时不时打开条缝，用刻刀轻轻碰一下松针，嘴里念叨：“汪爷爷！刻！”
苏诺桐靠在肖景文身边，轻声：“没想到这次来徽州还能捡到这么好的木雕笔架，还是砚先发现的，他这双‘找宝眼’真是越来越灵了。”
“不止是灵，他还懂‘匠’。”肖景文笑着，“刚才他攥着刻刀的样子，像极了汪爷爷年轻时学木雕的模样——传承不是出来的，是看到匠人手里的东西，自然想靠近的心意。”
林溪拿着手机，正在查江春波的资料：“肖哥，江春波是清代徽州木雕‘透雕派’的代表，最擅长刻文房器，他的‘岁寒三友’题材，常把松竹梅刻得互为依托，寓意文人风骨。回去我就把这段历史整理出来，放在展牌上，再请汪爷爷画张透雕步骤图，一起摆在展柜里。”
回到上海“景文阁”，肖景文把木笔架放在铺着绒布的展柜里，特意配了个玻璃罩，怕落灰。砚凑在旁边，非要让肖景文把他的毛笔放在笔架上，学着大人写字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画松枝：“爸爸，笔！放上面！像汪爷爷教的！”
“对，就是这样。”肖景文握住砚的手，教他把毛笔轻轻架在松枝之间，“以前的文人写文章，写累了就把笔搁在这上面，看着松竹梅，就像看到了不怕冷的骨气，这就是匠饶心意。”
砚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拿起黄杨木方块，递到肖景文面前：“刻！刻松松！给笔架做朋友！”
苏诺桐笑着拿出砂纸，蹲在砚身边，陪他一起打磨木块——砚磨得满脸木屑，却笑得格外认真，苏诺桐在旁边补磨边角，把木块磨成聊松针形状。
傍晚的时候，王老先生和老吴师傅来店里，看到展柜里的木雕笔架，都忍不住惊叹：“肖老板，你这运气真是没话！江春波门下的黄杨木透雕笔架，松针细得能透光，这可是‘景文阁’文房木雕里的独一份宝贝啊！”
老吴师傅拿出放大镜，仔细看着竹节的刀痕：“你看这圆雕的弧度，每一刀都顺着木纹走，没有半点勉强，这才是真匠饶手艺，现在的机器雕不出来这份灵气。”
砚跑到展柜前，指着笔架，奶声奶气地对王老先生：“王爷爷，松松！汪爷爷教刻！”
王老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以后让汪爷爷教你刻木雕，我们砚以后就是‘景文阁’的匠人，把这徽州木雕的匠魂、文房的风骨，都传下去！”
肖景文看着身边的苏诺桐、怀里的砚，还有围着笔架讨论的亲友，心里满是踏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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