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把账本合上，笔尖在封面上顿了半秒，随即收进抽屉。她没开灯，只是站在柜台后，目光扫过阅读角那张木桌。铜灯安静地立着，灯罩干净，灯泡是昨夜新换的。留声机闭合着，唱片未动。一切如常，可她知道，昨夜那盏灯确实亮到了凌晨四点十七分。
她没回那条短信。
但今，她把读魂会的标识收了起来。帆布包搁在脚边，里面装着那本《民间符咒考》的复刻样本，还有一张未署名的收据。她没打算再用它联系城南印务，至少现在不会。她只是把包拉链拉紧，手指在拉头上来回滑了两下。
门铃响了。
她抬头。一个青年站在门口，穿深灰夹克，背没挺直，像是习惯性地缩着肩。他手里没拿包，也没带伞，进门时脚步很轻，却在门槛处停了一瞬，仿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进来。
“请问……”他开口，声音不高，像是怕惊扰什么，“这里是栖夜书屋？”
“是。”林满从柜台后走出来，站定在书架旁，“您找什么书？”
青年没答。他目光缓缓扫过店内，最后落在阅读角那张木桌上。他的视线停了几秒，又移开，像是在确认某样东西是否存在。
“我听……”他顿了顿，“有人在帮死人完成心愿？”
林满没动。
“谁告诉你的？”
“网上有人提了一句。”他终于看向她，“这里有个‘读魂会’，能听见那些没完的话。”
“那你听到了？”
“我没来过。”他摇头，“但我朋友……他可能来过。”
林满等他继续。
“他叫周予安。”青年，声音低了一度，“我听，有人见过他。”
林满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你认识他？”她问。
“我们是一个班的。”青年，“也是……最后见他的人之一。”
林满没接话。她转身从书架取下一本《城市异闻录·修订版》，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划，确认那道压痕还在。她没打开，只是把它放在柜台上，封面朝上。
“你你是他朋友？”她问。
“是。”青年盯着那本书，“你这书……是从哪儿来的？”
“旧书复刻。”她，“私人渠道。”
青年忽然往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碰到书页，又收回。“这书……他有一本。一样的封面，一样的压痕。他出事前两，还在看。”
林满看着他。
“你怎么会认识他？”青年终于问出这句话，语气变了，不再是试探，而是质问，“你根本不像是会和他话的人。”
林满笑了下，很轻。“那什么样的人才会和他话？”
“安静的、胆的、总坐在后排的。”青年，“他话不多，但会记别饶事。比如谁喜欢哪本书，谁丢了笔记，谁在考试前熬夜。他记得，但从不提。”
林满沉默片刻。“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喜欢谁？”
青年一怔。
“他喜欢一个女孩。”林满，“但他没出口。直到最后。”
青年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查过。”她，“校友记录、班级群聊、旧照片。他没留下太多痕迹，但总有人记得一点。我整理资料时，看到了他的名字。”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开一页，上面是手写的名单，夹杂着几行注释。她递过去。
青年接过，目光落在“周予安”三个字上。旁边写着：“2019级三班，曾捐赠图书《未寄出的情书集》至校图书馆，未归还。”
“这书他借出去了？”青年声音发紧。
“是。”林满，“但他没还。”
青年猛地抬头。“不可能。他那……就是去还书的。”
林满心头一震，面上不动。“他还给谁？”
“我不知道。”青年摇头，“但他那早上给我发了条消息，‘得绕远路，不然赶不上还书时间’。我问他借了什么书，他没回。”
林满指尖轻轻敲了下柜台。
“他出事的那条路，不是回家的近道。”青年声音低下去，“他特意绕过去的。可没人知道他要去见谁。”
林满没话。她想起《引魂录》上那滴墨迹，想起校服残片背面浮现的暗红纹路，想起周予安魂体消散前那句“谢谢你，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
可他还想还书。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线，轻轻扯了一下。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她问。
青年沉默。
“周予安走了快一个月。”她，“你之前从没找过这家书店？”
“我……最近才听。”青年，“有人在论坛发帖，在一家书店看到周予安的名字。我一开始不信，可后来……有人拍了张照片，书页上写着他的名字。”
林满知道他的是哪本书。
“你相信鬼魂能回来？”她问。
“我不知道。”青年，“但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绕路。他不是那种人。他守规矩，守到连迟到一分钟都会道歉。”
林满看着他。
“如果你真见过他……”青年忽然，“如果你真帮过他……替我问一句。”
“问什么？”
“问他……那，到底要把书还给谁。”
林满没答。她只是把那本《城市异闻录》推回书架，换了一本《执念回响：灵魂与文字的共鸣》放上柜台。书页边缘有细微的磨损，像是被翻过很多次。
“这本书。”她，“他可能会喜欢。”
青年盯着书，没伸手。
“你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林满。
“陈默。”青年，“周予安叫我阿默。”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他总，名字太普通，但我，普通才好，不容易被记住，也不容易被忘记。”
林满点头。
“你有他的照片吗？”她问。
陈默摇头。“手机被撞坏了。警察，现场没找到他的书包。”
林满记下这一点。
“你最后一次联系他，是什么时候？”
“出事当早上。”陈默，“他发了条消息，‘得走了，书得还’。然后……就没音讯了。”
林满手指在柜台上轻轻划了一下。
“你有没有想过，他要还的书，可能不是从学校借的？”
陈默一愣。“什么意思？”
“如果那本书……不是图书馆的呢？”
“那会是谁的？”
林满没答。她只是转身从柜底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一行字：“周予安，车祸当日绕道，为还书？还给谁？”她把纸压在账本下，圈出“还书”二字。
陈默看着她动作，忽然：“你到底是谁？”
“一个整理故事的人。”她。
“可你不只是整理。”陈默盯着她，“你好像……知道他没出口的事。”
林满抬眼。
“你见过他，对不对？”陈默声音发紧，“他是不是……有话要带给我？”
林满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只是问：“如果他有话，你会信吗？”
“我不知道。”陈默，“但我得知道。他最后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走那条路，他要把书还给谁……这些事，像石头一样压着我。”
林满看着他。
“他没怪你。”她忽然。
陈默一震。
“他没怪任何人。”她，“他只是……有件事没做完。”
陈默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走吧。”林满，“如果你还想来，灯还会亮。”
陈默没动。“你不会告诉我更多了，是吗？”
“现在不能。”她。
陈默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他停下。
“那本书。”他指着《执念回响》，“如果他来过……能不能……留个痕迹？”
林满没答。她只是走过去，把书轻轻翻开，放在阅读角的桌上。封面朝上，书页安静。
陈默看了那本书最后一眼，推门离开。
门铃轻响。
林满没动。她等了几秒，才走回柜台，打开监控回放。画面清晰，陈默进门、话、离开，一切正常。可就在他踏进店内的那一瞬，铜灯的灯丝忽然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可门窗都关着。
她把那段画面截下，放大。
灯丝晃动的瞬间，陈默的影子在墙上偏移了半寸，像是被什么轻轻推了一下。
她关掉屏幕，翻开账本，在“陈默”名字下写了一行字：“活人，但灯有反应。为何？”
她合上账本，走到阅读角，伸手轻触《执念回响》的封面。
书页忽然翻动，停在中间一页。
那页原本空白，此刻浮现出几行淡灰色的字迹，像是用铅笔轻轻写就：
“阿默，书我没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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