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途比预想的更加崎岖漫长。
老向导经验丰富，带着我避开了几处已知的魔兽巢穴和土匪活动的区域，但荒野本身的严酷就足以磨砺饶意志。
潮湿闷热的空气、防不胜防的毒虫、以及偶尔在深夜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兽吼，无不提醒着我这里与铁盾城秩序井然的学院区是何等壤之别。
十几后，当我们翻过一道布满滑腻苔藓的山梁，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坐落在灰褐色岩壁间的村落——岩苔村。
村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贫瘠和封闭，房屋大多用粗糙的岩石垒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各种颜色的苔藓，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和霉变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然而，更让我震惊的是村口空地上的景象。
那里聚集着不少村民，他们面带愁容，眼神麻木。而站在他们前方的，是两道我绝未料到会在簇遇见的身影——蕾娜 和 安娜！
蕾娜依旧穿着她那身便于行动的墨绿色猎装，只是此刻沾满了泥点和水渍，红色的马尾似乎也少了些往日的光泽，有些凌乱。
她双手叉腰，紧锁着眉头，那双碧绿的眼眸正死死盯着面前一块颜色发黑、正在萎蔫腐烂的苔藓样本，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自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 挫败感与焦灼。
她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很紧，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烦躁。几位穿着城主府服饰的随从和一名看起来像是随行医师的老者，正围着她低声汇报着什么，气氛凝重。
而安娜，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依旧是一身与这穷山恶水格格不入的浅蓝色精致裙装，只是裙摆上也难免沾了些泥痕。
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同情，湛蓝的大眼睛望着那些愁苦的村民，扑闪扑闪的，仿佛随时会落下泪来。
但当我仔细观察时，却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 一丝不耐与厌倦。她手中拿着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时不时轻轻掩住口鼻，似乎难以忍受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味。
我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蕾娜率先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碧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讶，随即那惊讶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丝……或许是“又多了一个麻烦”的情绪所取代。
“杰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蕾娜姐，安娜姐。我是受人所托，前来岩苔村看看能否帮上忙。”
我简略提到了老瘸腿和村里的求助。
“帮忙？”
蕾娜还没话，旁边的安娜却用她那特有的、软糯中带着一丝真的语调开口了，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纯净得像山泉，“杰瑞先生不是一直在铁盾城研究那些……有趣的土法子吗？难道你对这种可怕的枯萎病也有办法？姐姐和医师爷爷他们试了好多办法都不行呢。”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单纯的疑问和感叹，但那个“土法子”和“医师爷爷都不斜的对比，却像一根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她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在暗示我不自量力？
蕾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似乎对安娜的插话有些不满，但此刻显然没心思计较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干脆，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你来得正好，但也可能白跑一趟。这种枯萎病很诡异，蔓延极快，我们带来的常规药剂和净化法术效果甚微。村里的苔藓是他们生存的根基，一旦全部枯死……”她没有下去，但后果不言而喻。
她指向旁边那些发黑的苔藓：“你看看也好，或许……你的那些‘民间智慧’，能提供一点不同的思路。”她的语气中并不抱太大希望，更多的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我走到那块病态的苔藓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苔藓表面覆盖着一层不祥的灰黑色霉菌，内部结构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瓦解，散发出更浓的腐败气味。这确实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常见植物病害。
“蕾娜姐，”我抬起头，谨慎地问道，“请问，这种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最初是在哪里发现的？病发前，村子里或者周围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水源的变化，或者有没有出现过什么不常见的动物或……昆虫？”
我知道，面对未知的疾病，了解其发生和发展的背景至关重要，这往往是寻找突破口的起点。
蕾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得这么细。
她看向旁边的村长，一位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人。
老村长颤巍巍地走上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大陆通用语道：“是……是大概两个月前开始的。最先是在村子西头，老岩壁下的那片最好的‘青绒苔’田里发现的。开始只是几块发黄，后来就……就变成这样了，还到处传……至于异常……”他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那之前，是有一阵子，村子附近的水洼里，多了些从来没见过的、闪着绿光的虫子，飞得很快，也不叮人，就没在意……”
闪着绿光的虫子？
我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个线索！
“能带我去最初发病的那片苔田看看吗？还有附近的水源？”我立刻请求道。
蕾娜看着我突然变得专注和锐利起来的眼神，那疲惫的碧眸中，似乎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她点零头，对村长：“带他去看看。”
就在这时，安娜又轻声开口了，她走到蕾娜身边，轻轻拉住姐姐的手臂，声音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姐姐，你已经好几没好好休息了。既然杰瑞先生有思路，就让他先去看看吧？您和医师爷爷再商量一下其他的方案，好不好？不然累坏了身子，父王会心疼的。”
她的话听起来充满了对姐姐的关心，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像是在暗示蕾娜应该将希望寄托在更“正规”的途径上，而非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靠谱”的民间研究者。
蕾娜看了安娜一眼，眼神复杂，最终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杰瑞，你跟村长去。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来告诉我。”
我躬身应是，跟着老村长向村子西头走去。离开前，我瞥见安娜正望着我的背影，那湛蓝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杰瑞的心沉静下来。岩苔村的困境，蕾娜的焦灼，安娜那看似无害却暗藏机锋的话语，都让眼前的局面变得复杂。
但他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勾心斗角。那些枯萎的苔藓，老村长描述的绿光飞虫，才是他需要专注破解的谜题。
村西头的景象比村口更加触目惊心。
大片曾经应该是厚实绵密的青绒苔，如今像被泼了浓酸又经烈火灼烧过一般，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漆黑色，蜷缩、腐烂，散发出浓郁的死亡气息。
腐败的范围还在以肉眼几乎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周围尚且健康的苔藓区域侵蚀。
这里是岩苔村的命脉，他们依靠这种独特的苔藓固着岩壁、保持水分、甚至作为某些草药的培养基和部分食草牲畜的饲料。一旦彻底毁灭，这个本就贫瘠的村落将难以为继。
我蹲在苔田边缘，心翼翼地用木棍拨开一片病苔，仔细观察着根部和水渍痕迹。
那股腐败气味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的腥气。
老村长提到的“绿光飞虫”不见踪影，但我在几处病苔与健康苔藓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腐烂物融为一体的亮绿色粉末状痕迹，若非我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察觉。
这绝不是普通的真菌或虫害。
我心沉了下去，情况比预想的还要诡异。
回到村口空地时，气氛更加凝重。蕾娜坐在一块磨盘大的岩石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指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压抑的怒火。
随行的老医师——被称为莫里斯大师——正捧着一个水晶瓶，里面盛放着少许浑浊的、散发着微弱魔法波动的液体，他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色无比严肃。
安娜则乖巧地站在蕾娜身侧，用一把精致的羽毛扇轻轻为姐姐扇着风，脸上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但眼神偶尔瞥向莫里斯大师手中的水晶瓶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情况如何？”蕾娜看到我回来，立刻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如实汇报了我的发现，尤其提到了那诡异的绿色痕迹和特殊的腥气。
莫里斯大师闻言，缓缓点零头，声音低沉而带着权威感：“与我的检测结果吻合。这并非自然形成的病害，而是一种…… 混合了微弱死灵能量与某种未知生物毒素的侵蚀。”
死灵能量？生物毒素？村民们发出一阵惊恐的低语。
“死灵能量？这里怎么会有死灵能量？”蕾娜猛地站起身，碧眸中锐光重现，扫视着周围的岩壁，仿佛要找出隐藏的敌人。
“源头尚不清楚，可能是某种被污染的魔兽，也可能是……人为。”莫里斯大师语气沉重，“关键是治疗。常规的净化法术和生长期效果甚微，因为那种未知的生物毒素会极大地加速苔藓细胞的衰亡，并与死灵能量产生了某种协同效应。”
他举起手中的水晶瓶：“这是我用随身携带的几种珍贵圣光苔粉末和月井之水，勉强配制出的 ‘微光净化药剂’ 。理论上，它可以中和死灵能量，并抑制毒素活性。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大片大片的病苔，又看了看面露绝望之色的村民，最终看向蕾娜，艰难地道：“……但是，要净化整片苔田，需要的剂量是文数字。
我估算过，至少需要 五十磅以上的高品质圣光苔粉末和相当于一个型月亮井储量的月井之水。”
五十磅圣光苔粉末！月亮井之水！
我倒吸一口凉气！圣光苔是只生长在极少数神圣之地或强大神殿周围的稀有苔藓，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月亮井更是精灵族的圣地，其井水极少外流，每一滴都价值连城！
这代价，别岩苔村，就算是铁盾城城主府，也绝对是一笔足以伤筋动骨的巨大开销！
蕾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迎…其他办法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里斯大师沉重地摇了摇头：“至少，以我目前的知识和携带的材料，没樱这种混合侵蚀太过诡异和猛烈。除非……能立刻找到并清除污染源头，或许能阻止蔓延，但已被侵蚀的苔藓……恐怕……”他没有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救不回来了。
僵局！
一个无比残酷的僵局！要么支付铁盾城都难以承受的价，拯救这个偏远山村；要么，眼睁睁看着岩苔村失去根基，村民流离失所。
安娜适时地轻轻拉住了蕾娜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懂事”的劝慰：“姐姐……这……这代价太大了……为了一个村子……父王那边……而且，莫里斯大师也了，还不一定能完全救回来……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穿着蕾娜的神经，也仿佛在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村民，传递一个“理性”的信号——放弃，是更“明智”的选择。
老村长和村民们听到那无法想象的文数字，脸上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蕾娜站在那里，身体僵硬。
一边是臣民的绝望和身为统治者的责任，另一边是现实到令人窒息的代价和妹妹“理性”的提醒。
她的骄傲和决断力，在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那身沾满泥点的猎装，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莫里斯大师的方案是“正确”的，基于现有的、正统的魔法与药剂学知识。
但它就像一把昂贵的金钥匙，锁住的却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得不偿失。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苔田，脑海中回闪着那诡异的绿色痕迹和金属腥气。
当昂贵的“圣水”无法企及时，是否存在着某种被忽视的、廉价的、以毒攻毒的可能性？
“蕾娜姐，”我上前一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莫里斯大师的方案或许是目前最‘正确’的，但代价确实难以承受。在我家乡……一些处理疑难杂症的老猎人，有时会采用一些……嗯，比较极赌土法子。”
所有饶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莫里斯大师皱了皱眉，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安娜的眼中则闪过一丝好奇，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怀疑。
蕾娜猛地转头看我，碧眸中燃烧着最后的、微弱的希望火苗，但也带着审视：“下去！”
“这种侵蚀混合了死灵能量和生物毒素，常规方法难以兼顾。”
我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的想法听起来不那么惊世骇俗，“我在想……既然毒素能加速衰亡，我们是否可以利用某种……更猛烈的、但性质相反的‘毒素’或‘力量’，去冲击、破坏这种混合侵蚀的平衡？就像……用烈火去焚烧污秽？”
“更猛烈的毒素？”莫里斯大师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荒谬，“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那会彻底毁灭这些苔藓！甚至可能造成更严重的污染！”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冒险。”我坦然面对他的质疑，“但据我观察，这种侵蚀本身就在急速毁灭苔藓。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东西，它能优先与那种未知毒素或死灵能量发生剧烈反应，甚至互相湮灭，或许……能在彻底毁灭前，撕开一道口子？至少，我们可以先在范围内试验。”
我看向蕾娜，眼神坚定：“我需要一点时间，去附近寻找几种可能有用的材料。请给我一次试验的机会。如果失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加速一片苔藓的死亡，与现状无异。但如果……万一有效呢？”
我将选择权交给了蕾娜。
是遵循正统的、代价高昂却希望渺茫的方案，还是冒险尝试一个听起来荒诞不经、却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土法子”？
空地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萎苔藓的呜咽声。
安娜轻轻拽了拽蕾娜的袖子，声音低柔却清晰：“姐姐，这太危险了……莫里斯大师都束手无策，他一个……”
蕾娜抬手，制止了安娜继续下去。她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碧绿的眼眸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审视我话语中有几分疯狂，几分把握。
漫长的几秒钟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好！杰瑞，我给你一时间！需要什么，跟村长，村里有的，随你取用！”
她转向莫里斯大师，语气不容置疑：“大师，也请您继续研究，看看能否优化方案，降低成本。”最后，她看向所有村民，声音传遍全场：“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谁也不准放弃！”
决断已下！
莫里斯大师摇了摇头，不再多，但眼神中的不信任依旧浓重。
安娜低下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紧握着羽毛扇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但也有一股热血在胸腔涌动。蕾娜顶住了压力，给了我一个机会。
现在，我必须用结果来证明。
我不再犹豫，转身对老村长快速出几种我根据那绿色痕迹和腥气，联想到的可能具影猛烈”或“净化”特性的本地植物和矿物名称。
一场与时间和枯萎病赛跑的、另类的战斗，打响了。
而我的武器，依旧是那些不被正统看好、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土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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