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血腥硝烟，如同被狂风撕扯的黑纱，在漳水两岸迟迟未能散尽。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焦糊的混合气息，吸入鼻腔便能勾起人对厮杀的战栗回忆——断裂的兵刃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暗红的血渍早已凝固成黑褐色斑块，几只乌鸦落在残破的旌旗上，发出“呱呱”的哀鸣，为这场刚落幕的恶战平添了几分萧瑟。
王伏宝麾下的窦军前锋，在鹰嘴崖下撞得头破血流后，并未如疯狗般即刻发动新一轮猛攻。他们像是被打疼的野兽，悻悻后退十里扎营，连绵的营帐沿漳水西岸铺开，与东岸的王家镇隔河对峙。营中炊烟袅袅，鼓声偶尔沉闷响起，既像是在收拢溃散的军心、积蓄反颇力量，又仿佛在酝酿着某种更隐蔽的阴谋，让王家镇的每个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报——主公！”一名斥候浑身尘土，铠甲上还带着几处划痕，大步流星闯入临时议事的院落，单膝跪地朗声道，“迂回至下游三十里处试图偷渡的窦军偏师，已被我部击溃！敌将被斩，残兵四散奔逃，短期内无力再犯！”
王临负手立于廊下，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释然，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抬手扶起斥候：“辛苦你了，赏银五两，下去歇息吧。”
斥候谢恩退下后，身旁的柳轻眉轻轻为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总算能喘口气了，你这几日都没睡好，眼下要不要去眯半个时辰？”她的声音柔得像初春的溪水，目光里满是疼惜，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却又怕打扰到他的思绪。
王临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她指尖的凉意：“无妨，镇里还有太多事要处理，哪能睡得安稳。”他转头望向身旁的秦玉罗，她一身劲装未卸，鬓边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难掩干练风姿：“玉罗，伤亡统计和粮草清点得如何了？”
秦玉罗上前一步，递上一本装订简陋的簿册，语气凝重：“镇丁营原有二千二百三十人，经鹰嘴崖阻击战和下游截击战，战死二百七十三人，重伤致残八十一人，轻伤两百余人，如今能战之士仅剩一千六百余人。缴获的粮草共计九千三百余石，军械甲胄五百余套，可支撑战争消耗和安抚近六千流民后，如今库房仅余三千一百石，其中大半还是受潮的粗粮。”
王临翻阅着簿册，上面的数字如同针一般扎眼。他抬头望向镇外，原本开垦的三千多亩田地，有近半数在战火中被践踏毁坏，禾苗倒伏枯萎，裸露的土地上还残留着马蹄的印记。“流民和镇民加起来近两万口，这点粮食，确实难以为继。”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柳轻眉从怀中取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麦饼，递到他手中：“再忙也得垫垫肚子，这是我今早特意烙的，加零糖，你尝尝。”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掌心，脸颊微微泛红，迅速收回了手，目光转向别处，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秦玉罗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转身吩咐侍女再沏一壶热茶：“轻眉姐姐心思细腻，阿临你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眼下农业生产被彻底打乱，夏粮收获不足三成，冬麦要等下月才能下种，这青黄不接的关口，确实是生死考验。”
王临咬了一口麦饼，干涩的口感中带着淡淡的甜味，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知道，这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两位红颜知己相伴左右、分忧解难，是何等幸运。
午后，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厚重的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案几上的烛火在摇曳，将众饶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
王临端坐主位，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未拔，却自有一股威严。左侧坐着杜如晦、李道玄、苏老丈三位年长有声望者，杜如晦抚须沉思，目光深邃；李道玄一身铠甲，神色刚毅；苏老丈满面愁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右侧则是柳轻眉、秦玉罗、赵锋、雷虎、白琼英等人，柳轻眉一身素衣，眉眼间带着温柔却坚定的神色；秦玉罗坐姿挺拔，目光锐利；赵锋和雷虎皆是虎背熊腰，脸上还带着战场的风霜；白琼英一身银甲，长发束起，英气逼人，只是看向王临的目光，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意。
“主公，库房存粮，即便按每人每日两升的最低口粮配给，两万口人最多也只能再支撑半月。”负责粮草的刘仁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他将手中的账本重重拍在案上，“新垦的一千五百亩田地遭战火波及，夏粮收获不足五百石，冬麦还未到下种的时候，这青黄不接的关口，咱们总不能让百姓和士卒活活饿死吧？”
话音刚落，白琼英猛地站起身，银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脸上满是愧疚，单膝跪地：“主公，末将麾下新增三百余名士卒，皆是原李家庄的青壮，这几日的粮草消耗，我部占了近三成，加剧了粮耗，末将有罪，请主公降罪！”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却难掩眼底的不安，既怕自己的决策给王家镇带来麻烦，又怕在王临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王临连忙抬手止住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琼英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将士们浴血奋战，保家卫镇，立下赫赫战功，岂是罪过？”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赞许与宽慰，“你能将溃散的青壮收拢整编，充实我军力量，本就是大功一件。粮草问题，乃我镇生死存亡之根本，必须解决，但不能只靠节流，更需开源，需长远之计。”
白琼英闻言，心中一暖，脸颊微微发烫，起身时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温度，那温度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她心中的不安，也在她心底悄然种下了一颗情愫的种子。
王临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脸上的疲惫与忧虑都清晰可见。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却掷地有声，如同惊雷般打破了议事厅的沉寂：“以往我等如同流寇，东奔西走，四处觅食，今日不知明日事，终非长久之计。如今既有王家镇这方基业，又有近两万民众归心，当立规矩，定制度，使百姓安居，使兵勇精强，方能在这乱世之中真正扎根，图谋长远！我意，即日起，在镇内全力推挟三制’！”
“三制？”众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王临，眼中满是疑惑与期待。
“其一，兵农合一制！”王临一字一顿，清晰地道，“凡镇内十六至四十五岁的青壮，无分新旧，皆登记造册，编入军籍与户籍。无事时，按什伍编制划分地块，十人一什，五人一伍，设什长、伍长统领，轮番垦荒耕种，或参与水利、工事建设；每日清晨和傍晚，由镇丁营组织操练一个时辰，习练武艺、阵法；战时则全员为兵，拿起兵器便可上阵，护卫家园与妻儿。”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此一来，既不误农时，保证粮食生产，又可保证兵源充足，更能让每个士卒都清楚，自己耕种的是自家的田地，守护的是自己的亲人，知为何而战，方能战无不胜！昔日商君变法，推行耕战制度，使秦国国力大增，最终一统下，此乃前车之鉴，可行之！”
“其二，简化吏治！”他话音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废前朝‘州郡县乡亭里’的繁杂官制，去除冗官冗员，设‘里正-乡正-县正’三级管理体制。十户为一里，设里正一人，由各里民众公推德高望重、处事公正者担任，负责传达政令、组织生产、调解邻里纠纷；十里为一乡，设乡正一人，由县正任命，需通晓算术、明辨是非，负责赋税征收——暂定十一税，即百姓收获十分之一上缴，其余归己、治安维护、工程组织；我自领‘县正’之责，总揽全局，柳轻眉、秦玉罗、赵锋、雷虎、白琼英等各司其职，辅佐我处理各项事务。”
王临看向秦玉罗：“玉罗心思缜密，处事干练，便由你负责监督乡正、里正履职，核查赋税征收，确保政令通达，杜绝中饱私囊之事。”
秦玉罗起身领命，目光与王临相接，带着一丝默契的笑意：“主公放心，玉罗定不辱使命。简化吏治后，去除了层层盘剥，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减轻百姓负担，实乃良策。”她话时，顺手为他添了一杯热茶，动作自然流畅，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亲昵。
“其三，开设学堂！”王临语气加重，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即日起，镇内开设蒙学堂，选址就在镇东的废弃庙宇，修缮后便可使用！凡六至十二岁的适龄孩童，无论出身贵贱，无论是镇民子女还是流民后代，皆可免费入学！”
他看向柳轻眉，眼中满是信任与温柔：“由轻眉牵头，聘请镇内识文断字者担任教习，教授基础文字、算术，若有条件，再传授一些经史子集的浅显道理。‘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我辈深知无文之苦，目不识丁便只能任人欺瞒，难以立足。欲图长远发展，必须培养人才，让孩童们知书达理，方能支撑起未来的基业！即便粮食再紧，此项开支也必须保证，每月从库房支取一百石粮食作为教习俸禄和学堂开支，不得有误！”
柳轻眉闻言，美目闪亮，起身福礼，声音清脆如莺啼：“轻眉必竭尽全力，办好学堂，不辜负主公的信任与厚望！”她抬头望向王临，眼中满是崇拜与深情，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议事前他悄悄塞给她的那块麦芽糖还在怀中，此刻心中的暖意与使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充满了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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