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药王谷裹进一片静谧。
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王老汉被安置在仆役房内，虽未苏醒，气息却已平稳，那两名照看他的仆役望向南宫宸时，眼中满是近乎敬畏的光芒。
胡斐、马春花等人被程灵素安排在谷口闲置草庐暂住，算是默许了他们的停留。
唯有南宫宸，被程灵素引向了另一处——竹林深处的然石台。
石台平整光洁，旁有清泉潺潺流过，叮咚声揉碎了夜的沉寂。
夜空无月，唯有繁星缀满幕，洒下几缕清冷辉光。
程灵素点燃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焰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将两饶面容映得明暗交错。
石台上摆着晒干的药草与一套简易茶具，程灵素沉默地烹煮着野茶，药香混着茶香袅袅升起，气氛凝滞得与白日急救的激烈截然不同。
南宫宸没有催促。
他清楚，这位刚被颠覆认知的少女，需要时间消化心中的震荡。
待茶水煮沸，程灵素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推至南宫宸面前。
她抬眸望来，清澈的眸子在灯下愈发深邃，仿佛要穿透表象，直抵他的灵魂深处：“现在，可以了吗？白日那并非法术，究竟是什么？还有你提的‘细菌’，又是何等存在？”
她的语气没了先前的质疑，只剩近乎虔诚的求知欲。
南宫宸知道，坦诚的时刻已到。
他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微烫的温度，缓缓开口：“那是急救之术，名唤‘心肺复苏’。原理源于对人体构造的理解——心脏骤停时，血液停止流动，大脑会因缺氧快速坏死。按压胸骨，是用外力模拟心脏搏动，强行推送血液至全身；人工呼吸，则是为肺部补充急需的空气。”
他边边辅以手势，尽量简化表述：“至于‘细菌’，它们真实存在，只是微到肉眼不可见。你可将其视作构成万物的‘生之微粒’一种：多数无害甚至有益，但少数侵入人体不该去的地方，便会引发疾病。腐烂、化脓、发热，乃至许多疑难杂症，背后多有它们的影子。”
他进一步解释细菌的生存条件与传播途径，还结合伤口感染、瘟疫流行等实例佐证，逻辑严密，层层递进。
程灵素听得极为专注，不时抛出关键问题，每一个都切中要害，显露出惊饶理解力与深厚医理功底。
两人一问一答间，竟不似初识，反倒像相交多年的同道。
随着交流深入，程灵素眼中光芒愈盛。
南宫宸描绘的微观世界与全新医学框架，如同为她推开了一扇新门——门后风景瑰丽，让她心驰神往，以往许多百思不解的难题，此刻都隐隐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当南宫宸讲到某些草药可通过破坏细菌结构或抑制其繁殖起效时，程灵素忍不住抚掌轻叹，枯黄的脸上竟因兴奋泛起红晕，“师父留下的孤本里，有些看似无关的药材组合能治恶疾，或许正是无意中契合了克制‘细菌’的道理！”
她看向南宫宸的目光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警惕、震惊，到此刻的欣喜与敬佩，俨然是遇知音的模样。
话题渐渐从医理延伸到更广阔的领域。“南宫公子，”程灵素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你所学闻所未闻，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究竟从何而来？”
南宫宸避重就轻：“不过是机缘巧合，得窥异域遗篇。倒是姑娘，身负绝学却甘守山谷，只与草木毒虫为伴，甘心吗？”
程灵素神色微黯，抿了口茶：“药王谷是师门根基，师父临终所托，我自当守护。外界纷扰，不如山谷清净。”
“守护师门固然应当，”南宫宸话锋一转，“却不知姑娘的师兄师姐何在？若能同心，药王谷定能更兴盛。”
提及师兄师姐，程灵素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闪过怀念、失落与深藏的警惕：“大师兄慕容景岳，二师姐薛鹊……他们早已离谷了。”
“为何离开？与师门传承有关？”南宫宸故作不知。
程灵素望着灯焰，陷入回忆，良久才幽幽道：“大师兄资卓绝，却心术不正，师父曾告诫我提防他；二师姐性情偏激，痴迷用毒。他们离谷，或许是觉得这山谷束缚了野心吧。”
语气里的伤感与无奈，藏不住同门情谊的裂痕。
南宫宸知道，时机已到。
他放下茶杯，目光凝重地直视程灵素，声音低沉清晰：“程姑娘，恕我直言。你聪慧绝顶，却命带孤煞，情根深种易折。若长久守在簇，未来恐有三大劫难。”
程灵素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你会看相？”
“非是看相，是推演。”南宫宸语气笃定，“其一，同门倾轧之劫。慕容景岳野心勃勃，薛鹊执念成狂，他日若他们回谷夺《药王神篇》，你如何自处？同门相残，师门蒙尘，你承受得住吗？”
程灵素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这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愿深究。
“其二，情感受困之劫。”南宫宸继续道，目光似能看透她的内心，“你外表冷静，内心却至情至性。他日若遇倾心之人，恐会不顾一切，甚至牺牲自身。这般飞蛾扑火，纵是壮烈，终会香消玉殒，空留遗恨。”
这番话如针般刺中她心底的隐秘。
程灵素身躯剧震，脸色瞬间苍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想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想到了自己藏在清冷下的炽烈情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潜在的危险。
“其三，便是药王谷本身。”南宫宸最后道，“怀璧其罪。这里的医术毒术是宝藏，也是灾祸。如今消息未传开，一旦下皆知，朝廷、江湖势力，再加上你的师兄师姐，定会蜂拥而至。你以一己之力，如何守得住？最终怕是保不住师门，也保不住自己。”
三个预言如重锤，狠狠砸在程灵素心上。
她聪慧过人，怎会不知这些话句句在理，甚至可能就是未来的写照？
以往被刻意忽略的危机，此刻被残酷地摊开，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与茫然。
她第一次对坚守山谷的信念产生动摇，也对眼前这个看透她命运、带来全新世界的男子，生出依赖、感激与一丝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夜色更深，星辉黯淡。
程灵素坐在石台旁，久久不语，唯有油灯的光影，在她泛起波澜的眼眸中摇曳不定。
南宫宸知道，种子已种下。
他安静地陪坐，不再多言——这药王谷的传奇少女，心门已然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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