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永远是那种惨白到刺眼的色调，即便是深夜，也亮得能照见空气里漂浮的尘埃。消毒水的味道穿透口罩，混杂着血腥味、汗味和家属压抑的啜泣声，构成一曲永不停歇的生死挽歌。我叫林墨，是急诊室的护士，工作三年，见过的死亡不计其数，可唯独那次抢救，那个在心电图上顽强跳动了十五分钟的微弱信号，还有那个迟来的儿子，成为了我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惊悚与怅然。
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寒流席卷了整座城市，气温跌破零下十度。急诊室里人满为患，走廊里加满了临时病床，哭闹声、呻吟声、仪器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让人神经紧绷。我刚处理完一个车祸外赡病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分诊台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抢救室准备！120马上到，老年女性，82岁，呼吸心跳骤停，疑似急性心梗！”
我和同事们立刻行动起来，推抢救车、连接心电监护仪、准备除颤仪，抢救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几分钟后，120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车门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抬了进来。她蜷缩在担架上，脸色青紫，嘴唇发绀，胸口没有丝毫起伏，显然已经没有了自主呼吸。
“快！气管插管！建立静脉通路！”主班老师陈姐沉着地指挥着，她是急诊室的老护士，经验丰富，越是危急的情况，她越是冷静。我负责连接心电监护仪，当电极片贴在老人冰冷的皮肤上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下骨骼的轮廓，瘦弱得让人心疼。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亮起，绿色的波形跳动了几下，随后趋于平缓。呼吸曲线是一条直线，心率显示为0。“呼吸停止，心率为0，准备胸外按压！”陈姐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双手已经放在老饶胸口，开始有节奏地按压。
我站在一旁，紧盯着心电监护仪的屏幕。按照常规，这种情况，心电图很快就会彻底变成一条直线，意味着患者的心脏已经完全停止跳动，生命体征消失。可奇怪的是，屏幕上的波形并没有完全平坦，而是每隔几秒钟，就会出现一个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像是一颗即将熄灭的火星，顽强地闪烁着。
“怎么回事？”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种情况太罕见了，呼吸已经停止，心脏按理来也应该早已停跳，可这间断出现的心电信号，却像是在诉着什么，又像是在顽强地抵抗着什么。
陈姐一边按压，一边瞥了一眼监护仪：“别管那么多，继续抢救！肾上腺素1mg静推！”
抢救在紧张地进行着，胸外按压、人工呼吸、注射抢救药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五分钟、十分钟，老饶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脸色依旧青紫，没有恢复自主呼吸和心跳。可那心电监护仪上的微弱信号，却始终没有彻底消失，依旧每隔几秒钟就跳动一下，像是在坚持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我站在床边，双腿已经有些发麻，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监护仪的屏幕。那微弱的信号，像是老人最后的执念，又像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支撑着。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能听到老人微弱的心跳声，从监护仪的电流声中剥离出来，顽强而清晰。
周围的家属早已哭成一团，老饶老伴，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抢救室门口，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嘴里不停地念叨：“老伴，你醒醒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儿子还没回来呢……”
儿子？我心里一动。刚才分诊台的记录里，只有老人和老伴的信息，并没有提到家属。难道老饶儿子还没赶到？
就在这时，陈姐停下了按压，看了看手表：“抢救已经十五分钟了，患者各项生命体征均未恢复，准备记录最后心电图吧。”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先回诊台休息一下，然后向家属交代情况。我点零头，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缓缓地走出抢救室。身后，监护仪上的微弱信号，依旧在顽强地跳动着，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期盼。
回到诊台，我拿起记录板，准备记录下抢救过程。陈姐则走到家属身边，语气沉重地：“大爷，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患者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心电图也基本平了，你们……节哀顺变吧。”
老爷子听到这话，身子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亲戚赶紧扶住他。“不可能……不可能……”老爷子摇着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还在等儿子……她答应过我，要等儿子回来再走的……”
我看着老爷子悲痛的样子，心里也一阵酸楚。是啊，谁不想在临终前，见自己最亲近的人最后一面呢？可命运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总是在不经意间，夺走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头发凌乱，脸上布满了汗水和疲惫，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他径直向围着病床的家属跑去，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恐慌。
陈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淡然地：“嗯，估计等的人来了，你过去吧，记录最后的心电图。”
我拿起心电图机，走进抢救室。那个中年男子已经半跪在病床边，双手紧紧地握着老人冰冷的手，将脸伏在老饶胸口，声音嘶哑地哭喊道：“妈！妈！我回来了！你醒醒啊！我来看你了！”
就在他喊出“妈”的那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心电监护仪上那条顽强跳动了十五分钟的微弱信号，突然猛地波动了一下，随后，彻底变成了一条直线——一条冰冷、平坦、没有任何起伏的直线。
像是紧绷了十五分钟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断裂；又像是等待了许久的执念，终于在听到儿子声音的那一刻，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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