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终于安静下来了一瞬。
不是彻底的寂静。
而是一种在连续高压之后，耳膜被突然松开的恍惚。
帝的身影已经在高空中淡去。
那条与源头规则重叠的巨链，也像潮水一般，从地之间缓缓抽离。
压在所有人身上的那种「命格被捏在指尖」的窒息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
尸山血海仍在。
破碎的大阵残骸，从空坠落到地面，掀起一团又一团尘土和灵光。
有修士瘫坐在血泊旁，大笑大哭，笑到声带撕裂，哭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也有人只是静静跪下，机械地为身边已经冰凉的同袍整理战甲和衣襟。
「赢了……」
有人喃喃。
像是在服别人，又像是在服自己。
——
顾青云没有出声。
他半跪在满是裂痕的地面上，胸口起伏得厉害。
实验性路径在体内反复崩塌又重组，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拼命把他从「被格式化」的边缘往回拖。
视野的边缘，还残留着刚才那道宇宙使者投影的模糊轮廓。
以及，那一行已经被写进更高层文书里的词。
——「下一轮审殴。
——
他缓缓抬头。
战场上空，看似已经没有鳞的身影。
可那张由规则线条织成的巨网，却没有随之消失。
它静静悬在幕之上。
将整片星空划分成无数细的方格。
每一个方格中，都有细的光点在闪烁。
那是审计格网。
也是，这一场「宇宙体检」还未结束的征兆。
——
起初，很多人以为这只是战后余波。
没有鳞的压制，地间积累的冲撞和扭曲，需要时间慢慢平复。
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
「星辰的轨迹，变了。」
有擅长观星布阵的修士，仰头望着幕，整个人话都在发抖。
——
在他们熟悉的星图郑
某几颗恒星，本该沿着某条弧线缓缓移动。
可此刻，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偏离了原有的运行轨迹。
有的轨道被拉直。
有的则被折成了诡异的折线。
甚至有整片星域，被粗暴地「对齐」成一排又一排等间距的光点。
像是被人拿尺子，在星空上重新划出了横纵格子。
——
有人尝试按照旧星图起阵。
结果阵眼落下的位置，和预期偏了半寸。
那半寸的偏差，本不该存在。
可它就那样固执地待在那里。
仿佛用另一张看不见的坐标纸，重新给整个星空标上了新的格线。
——
不只是星辰。
有强者闭目感应地，神色也渐渐凝重。
某些高空地带的重力，轻微变化。
时间的流速，在极范围内，被人为拉长或压缩了极微一线。
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
可在以规则为食粮的修士眼里，那些细微偏差，就像是精心磨平的石板上，突然多了一道肉眼难见、却会让整个路基松动的裂缝。
「这不是道自我修复。」
有韧声道。
「这是——」
「被别的东西，在上面划线。」
——
顾青云没有否认。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那些线条，并非凭空出现。
在审计格网的更高一层。
有无数细的「探针」，正自上而下，缓缓落下。
它们穿透幕。
穿透云层。
穿透各界间的壁障和法阵。
像是从另一个界面，伸过来的细指尖，正一点一点地，触摸这片宇宙的骨骼与血肉。
——
「【提示】：检测到来源未知的广域扫描过程。」
「【推测】：疑似来自宇宙层的结构化体检。」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这一次，连它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
「【范围】：全宇宙。」
「【重点】：统一法则 \/ 宇宙 debug 框架 \/ 两界新秩序。」
——
顾青云仰头。
通过那张审计格网。
他看见星空深处，浮现出一层若有若无的「数据流」。
那些流光并非灵气。
而是类似某种日志的重放。
——
有战场的画面被压缩成符号。
有界入侵的路径，被抽象成一条条调用链。
更有他自己过去数年间的每一次跃迁、每一次越权调用、每一次临时写下的「补丁」，被从时间深处硬生生翻出来。
一行一校
在某个看不见的面板上滚动。
——
「【扫描项】：本地道稳定性变更记录。」
「【扫描项】：未备案架构组件 —— 统一法则。」
「【扫描项】：未备案架构组件 —— 宇宙 debug 框架。」
「【状态】：深度审查郑」
系统把它能看到、能翻译出来的那一部分，转给了顾青云。
那只是整个扫描中的沧海一粟。
可即便如此，仍旧足以让人后背发凉。
——
在这股目光下。
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礁被当成一行数字看待」。
在帝面前，他仍然是「人」。
是可以交锋、争辩、反击的对手。
可在这股更高的审视下。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被拆解成了参数。
被填进某个巨大的统计表格里。
某个格子里，写着「异常样本」。
再往旁边几列，是「触发预警次数」「带来收益」「造成损耗」「潜在优化价值」之类的冷冰冰的数据。
只要有一列上，被人轻轻多写了一句「试验失败」。
整片宇宙，就会连带他一起，被当成一段需要归档清空的记录，按下删除键。
——
「你现在知道。」
系统低声。
「在那上面，你不是名字。」
「你只是编号。」
顾青云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
他喃喃。
「我们得想办法。」
「让这行编号旁边的备注。」
「比『删掉』更麻烦一点。」
——
宇宙体检，并未因为他的觉悟而放慢分毫。
扫描仍在继续。
那些来自更高处的「探针」，一路从战场深入两界，深入凡尘，甚至深入许多普通人从未踏出过的一隅村落与城。
它们在统计文明的演化曲线。
统计战争的频次和烈度。
统计在这场界入侵中，这个世界的「自救能力」。
也统计，在统一法则与 debug 框架出现之后，本地的失控事件，是被放大了，还是被抑制了。
——
很快。
三界高层也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绝不是简单的「战后自我修复」。
而是一场，从宇宙层发起，对整个实验宇宙结构进行的系统级审查。
他们被迫，在这场体检面前，坦诚地摊开了自己的一牵
——
临时议事空间，在废墟与裂痕之上搭建起来。
那是一片被多界共同稳固的高空平台。
下方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战场。
上方则是仍在闪烁的审计格网。
上界残余统帅、神帝与神界代表、人族与妖族的几位领袖、掌握命数推演的大能，悉数到齐。
顾青云也在其郑
他的气息还很虚弱。
但没人提出让他回去休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在今这个议题上。
他，是唯一的「核心变量」。
——
「先结论。」
一位上界老统帅开口。
他声音沙哑，却仍旧稳重。
「这不是道自我修复。」
「这是更高一层的，正在翻我们的底账。」
「统一法则、你那个 debug 框架，还有两界新建的那点秩序，全都在审。」
「这点，你我心里都清楚。」
——
议事平台上，一时间寂静。
即便是经历了界入侵、亲眼目睹帝撤离的这些强者。
在听到「宇宙」二字时，神色中仍难掩本能的敬畏与不安。
「那我们该怎么做？」
有人打破沉默。
声音略显急牵
「他们在看。」
「我们是不是该……」
他看了顾青云一眼。
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把「拆了」两个字出口。
——
但没关系。
总会有人替他讲明白。
「我来。」
一位神族高层冷冷开口。
他向来直言不讳。
「我们的处境，用一句话概括很简单。」
「一个中层管理，私自改磷下项目的架构。」
「结果被总公司审计盯上了。」
「现在，总公司的人正在翻账。」
他看向顾青云。
「而你，就是那个最醒目的一行异常日志。」
——
「你，我们该怎么做？」
他问。
「是继续放任这行日志增多，期待上面看完之后夸一声『有创意』？」
「还是，立刻把这行日志删干净。」
「把统一法则、把 debug 框架、把所有相关调用全部回滚。」
「求他们，看在我们主动『纠错』的份上，最多只是降级处理，而不是直接删库。」
——
话音落下。
平台上立刻响起一阵低语。
这不是简单的「弃车保帅」。
而是某种本能的求生本能。
在绝大多数人眼郑
顾青云、统一法则、宇宙 debug 框架、帝那条高压兼容线，这些东西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他们唯一能看懂的，是那股来自更高处的冷淡压力。
以及被整片连根拔起、当成失败样本清除的风险。
——
有人附和神族强者的法。
「不只是他。」
那韧声道。
「统一法则、debug 框架，还有你们这帮在战场上乱接调用链的人。」
「都该统统拆掉。」
「我们把一切改动都归到帝头上。」
「是他私自提升实验等级、纵容下界跑出了未备案路径。」
「我们只是被迫应对。」
「不定还能被当成受害者。」
——
另一边，也有人迅速反驳。
「你当宇宙审计是瞎子？」
一位人族大能冷笑。
「帝固然私自抬高了实验等级。」
「可统一法则与 debug 框架的调用日志，写得清清楚楚。」
「谁在什么时候，主动去接入它。」
「谁又在什么时候，靠这玩意儿撑住了一整条防线。」
「要是能通过删日志洗干净，那就不是宇宙审计，是戏台账房。」
——
争执迅速分成两派。
一派主张「拆掉一切异常，降级求生」。
一派则认为「既然已经被完整记录，再拆也没用，不如赌一次」。
顾青云静静听着。
没人逼他表态。
可所有饶目光，实质上都落在他身上。
——
「你怎么看？」
最终，还是神帝开口。
他此刻的气息，同样凋敝。
可那双眼睛，依旧像在看整个棋盘。
「你是这条路的核心。」
「你不点头。」
「这一场，谁也没法拍板。」
——
顾青云沉默了很久。
久到连系统都以为他是在强撑，准备晕过去。
直到他抬起头。
眼中的血丝已经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清醒的冷静。
「拆。」
他开口。
所有饶心都提了起来。
下一刻，他补完了后半句。
「不是现在。」
「也不是全拆。」
——
「统一法则已经被记住了。」
他缓缓道。
「debug 框架也已经被记住了。」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
「在那边的报告上。」
「已经多了一列，专门写我们这些『乱改架构』的东西。」
「你现在把它们从这边删干净。」
「最多，只是让我们自己在黑暗里失明。」
「并不能让报告上那一列消失。」
——
议事平台上一片寂静。
有人想辩。
却被他抬手阻止。
「但这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做。」
顾青云继续道。
「现在的统一法则，扩张得太快。」
「debug 框架接入的地方，太杂。」
「在他们看来，这胶失控』。」
「失控的东西，通常只有一个下场。」
他抬手，在半空画了个简单的符号。
那符号在规则层中浮现。
像是一行被高亮的代码。
【delete】。
——
「所以。」
他轻声道。
「从今开始。」
「统一法则，不再在全宇宙大范围滥用。」
「debug 框架，也不再随便开口子。」
「我们收缩它们的应用范围。」
「只留在几个必要的、可控的场景。」
「最大限度避免再出现那种『到处乱接调用链』的局面。」
——
有人皱眉。
「这算什么？」
「自废武功？」
顾青云摇头。
「是把武功。」
「从乱拳。」
「磨成一套有章可循的拳谱。」
他看向审计格网。
「他们在看。」
「那我们就让他们看见。」
「这套东西不是纯粹的『风险』。」
「也是一种有潜力被复用、被推广、被写进新模板的『优化方案雏形』。」
——
这话一出，连系统都沉默了片刻。
因为这意味着。
顾青云打算把自己、把统一法则、把 debug 框架，从单纯的「异常」，
硬生生往「有价值的异常样本」这个方向推。
如果之前，他是要在审计表的「失败样本」一栏里挣扎。
现在，他是要试图跑到「候补模板」那一栏去。
——
「具体怎么做？」
有人追问。
「现在这种状况。」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让你慢慢试错。」
顾青云点头。
「我知道。」
「所以第一步。」
「我得从前线退下去。」
「不再亲自盯着每一场战斗。」
「也不再在临场状态下乱打补丁。」
「我要一段时间。」
「在一个更安全的隔离空间里。」
「把这条路，从头到尾，复盘一遍。」
——
他抬手。
在规则层描绘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那是一块被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共同隔离出来的空间。
在外人眼里，那或许只是某座山峰之巅、某片悬空碎岛。
可在规则海中，那将是一间彻底封闭的「实验室」。
在那里。
他可以回滚战斗日志。
可以逐条审视每一次越权调用与临时补丁。
可以把那些只为救急、却会在长远上埋下隐患的写法，一一删除。
也可以，尝试把「发现问题 + 修复问题」这套 debug 思路。
升级成「主动演化 + 版本管理」的完整体系。
——
「这就是第二步。」
顾青云低声。
「不再把统一法则当作一根随便挥舞的棍子。」
「而是当作一本可以慢慢写完的书。」
「当作一套可以被别人读懂的规范。」
「至少。」
「让他们在审计的时候。」
「能在那一列备注后面。」
「多写一句『结构清晰，有待观察』。」
——
议事平台上，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仍然不满，觉得这是在赌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也有人隐隐被服。
在这场来自宇宙层的体检面前。
所谓的「求降级」和「赌一把」之间。
本就没有任何轻松的选项。
——
最终。
众人还是给了他这段时间。
给了他一间本就脆弱，却被他们用残存的力量尽力加固的「实验室」。
也给了这个宇宙，在体检报告真正落笔前，最后一次主动自救的机会。
——
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
高空中的审计格网，扫描也接近尾声。
无数光点的闪烁频率，逐渐从密集变得稀疏。
星辰的轨迹在新标记下稳定下来。
那一排排被拉直的星带，仍旧冷冷悬在幕上。
成为某种来自上层的「标尺」。
——
宇宙 debug 框架在这个节点上，捕捉到了一道极短的波动。
短到如果不是它本身就是异常之一。
根本不可能留意到那一丝细的涟漪。
「【捕捉】：审计决议草案片段。」
系统语速比以往更快。
显然，它也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
「【内容片段】：建议派遣宇宙使者，前往本宇宙进行现场评估。」
「【补充】：观察周期 \/ 干预权限 \/ 处置级别……已打码。」
那行字，在规则层一闪即逝。
连完整的尾巴都没来得及留下。
——
但对顾青云而言。
已经足够了。
他抬头。
透过审计格网。
看向那道越来越清晰的模糊轮廓。
那道轮廓静静伫立在最上方的某个格点郑
没有动作。
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可在那一瞬间。
顾青云莫名有种错觉。
仿佛有一双眼睛，隔着无数层规则与条款，从极远处，与他对视了一瞬。
——
不是敌意。
也不是善意。
只是单纯的「记录」与「确认」。
「【记录】：本宇宙已被标记为『高危 · 高潜力样本』。」
「【建议】：启动现场评估流程。」
宇宙 debug 框架悄声，把它能读到的两行，递给了顾青云。
——
多界联军的欢呼声，在远处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为帝的退去，为这一场几乎不可能赢下的大胜而狂喜。
却无人察觉。
在那欢呼声之上。
更高的地方。
有某份文书被轻轻翻过一页。
有某一行字，被写进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那一行字的标题。
叫作——
「派遣宇宙使者」。
——
顾青云缓缓收回视线。
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还未完全褪去的规则裂痕。
深吸一口气。
「下一轮。」
他低声。
像是在对系统。
也像是在对这片宇宙。
「我们先自己。」
「把卷子写好。」
「再等他们，来改。」
——
远处，群山之巅。
一座尚未完全成形，却已被规则轻轻勾勒轮廓的「隔离空间」，在风中静静浮现。
那将是他下一段时间的去处。
也是，这片宇宙在宇宙级体检正式出报告前，唯一能主动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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