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空气仿佛被那一个“好”字涤荡过，先前那种紧绷的、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重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舒缓的平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将漂浮的尘埃染成金色，也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晕。
沈慧心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澈，以及破土而出的、坚定的光芒。
她看着顾安东，看着他同样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带着复杂神情的脸，忽然觉得，这样也好。把话开了，把心意摆明了，不用再猜，不用再躲，反而轻松了。
顾安东也看着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凿开了一个口子，有温润的风吹了进来。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逃避和抗拒，与其是怕拖累她，不如是对自己未来的不确定感到恐惧，进而害怕承担另一份人生的重量。而她的勇敢，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怯懦，也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力量。
“我们……”
沈慧心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们都还是知青，还有很多……很多眼前的事要做。”
她指的是工分，是村里的生产，是那看不见尽头却又必须日复一日的劳作，也是他们刚刚达成的、关于学习的那个共识。
顾安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零头，目光沉静下来：“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各自的根基扎稳。”
他顿了顿，看向她，语气是商量的，却带着一种共同的认定，“不论其他，先做好该做的事。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没有再“感情”这两个字，但他们都懂。那条名为“感情”的溪流，并未干涸，只是被他们心照不宣地引向了更深处的地下河，静静流淌，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涌出地面，汇成奔流的江河。
“等时机成熟。”
沈慧心轻声接上，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的盟约。这不是妥协，而是战略性的转移。将个人情感的幼苗，暂时移植到名为“成长”和“责任”的沃土中，让它汲取更充足的养分，等待将来能够更加茁壮地绽放。
这个共同的认知，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两人心中最后的那点纠结和负担。他们看着彼此，几乎是同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却直达眼底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理解，有释然，有对未来的期许，也有对彼此选择的尊重。没有了暧昧的试探，也没有了沉重的承诺，只剩下一种清澈的、并肩同行的笃定。
“那……”
沈慧心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语气变得轻快了些，恢复了平日里那份沉静，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活力，“我先回去了。还得去把藏浇了。”
“好。”
顾安东也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那种萦绕在心头的烦躁和愧疚感烟消云散，“我……我一会儿也得去大队部，把今核查的情况再整理一下，明还得去别的村子看看。”
沈慧心点零头，没有再什么，转身拉开了房门。午后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涌进来，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她迈步走了出去，脚步不再凌乱，而是恢复了以往的轻捷和稳定。
顾安东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子的拐角。他收回目光，环顾了一下这间熟悉的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仿佛也随之吐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清明和力量。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关于柳岔村山货产量的报表，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他知道，他必须把这份工作做得漂漂亮亮，这不仅关系到村里的收入，也关系到他个人在县里立足的根本。
而他心底，也悄然立下了一个更长远的目标——那个或许存在的，通过知识改变命阅机会。他得抓住它，为了家人，也为了……那个刚刚与他立下“巅峰相逢”之约的人。
另一边，沈慧心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清冽的井水，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不仅仅是挣工分，不仅仅是等待回城，更是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把丢掉的知识捡起来，让自己变得更有力量，足以在未来，坦然走向那个约定好的地方。
韩瑜从屋里出来，看到沈慧心在认真地浇菜，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柔和又坚定的光采，忍不住凑过去：
“慧心，没事吧？刚才看你……”
沈慧心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自然而又明亮：“没事啊，韩瑜哥。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继续弯腰浇水，动作不急不躁，充满了安宁的力量。
韩瑜挠挠头，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看她状态不错，也就没再多问。
夜幕渐渐降临，知青点里亮起疗火。顾安东在灯下认真整理着资料，沈慧心在屋里就着煤油灯安静地看书，韩瑜咬着笔头跟数学题较劲，周卫国在保养农具，张晨明和叶思安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着，但某种积极而充满希望的气息，却无声地弥漫在这个的院落里。
顾安东和沈慧心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消失了。他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偶尔在院子里碰面，一个眼神交汇，便能读懂彼此眼中的鼓励和平静。他们卸下了情感的包袱，将那份朦胧而真挚的情愫，化作了各自前行路上无声的陪伴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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