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最后几个孩子也被大人拎回家，喧闹了一的冰场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冰面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顾安东和韩瑜、张晨明他们也觉得身上热气散尽，寒气重新裹了上来，便互相招呼着，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知青点走去。
回到自己那间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屋，顾安东先舀水仔细洗了手，冰水刺得皮肤微微发红，却也洗去了一的疲惫和寒气。
忙活了一，中午的饭早就消耗殆尽，此刻胃里空落落的，只想吃点热乎又省事的。
他看了看现有的材料，心里便有了主意——做疙瘩汤。
这东西快，暖和，还顶饿。
他先舀出两碗玉米面掺着少许白面的杂合面，加上水，用筷子快速搅拌。
水不能多，要一点点加，手腕灵活地抖动着，让面粉均匀地吸收水分，形成大不一的、珍珠般的面疙瘩。
这边疙瘩拌好，那边炉子上的铁锅里，水已经烧得滚开。
他将拌好的面疙瘩均匀地撒入沸腾的水中，白色的疙瘩在清澈的水里翻滚沉浮，如同鱼吐泡。
接着，他把剩下的一点白菜帮子切成细丝，连同几片撕碎的干蘑菇一起放进锅里，增加鲜甜的味道。
又拿出一个粗粮窝窝头，掰成块，待疙瘩快熟时下进去，让窝窝头充分吸收汤汁。
等待出锅的间隙，他拿出一个碟，倒上点酱油和醋，准备蘸窝窝头吃。
锅里的热气蒸腾着，带着面食和蔬菜混合的朴素香气，充满了整个屋。
待疙瘩熟透，窝窝头块也变得软糯，他撒上一撮盐调味，便关了火。
最后，他像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般，从炕柜里取出一个褐色的玻璃瓶，里面是金黄的、香气浓郁的芝麻香油。
他心翼翼地倾斜瓶身，在滚烫的疙瘩汤表面，极其珍惜地淋上几滴。
“刺啦——”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香油接触热汤的瞬间，那股霸道的、勾人魂魄的异香猛地爆发出来，如同画龙点睛，瞬间将一锅朴素的疙瘩汤提升到了另一个境界。
“美得很啊……”
顾安东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叹息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盛了满满一大海碗，就着那碟酱油醋，先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变得无比软糯的窝窝头，在料碟里一滚，送入口中，咸香开胃。
再舀一勺带着香油珠儿的疙瘩汤，吹吹气，连汤带疙瘩一起喝下。面疙瘩劲道，汤水咸香暖胃，那几滴香油的醇厚味道在舌尖萦绕不去，简单，却抚慰了所有疲惫。
他就这样坐在炉边，听着柴火轻微的噼啪声，一口窝头，一口热汤，慢慢地、专注地享用着这顿属于自己的、安静而满足的晚餐。
吃饱喝足，浑身都暖洋洋的。
顾安东将碗筷收拾到盆里，就着炉子上温着的水仔细刷洗干净。
刚把最后一个滴着水珠的碗倒扣在架子上沥干，就听见门外传来几下克制的敲门声。
“安东，在屋不？”
是韩瑜的声音。
顾安东擦擦手，走过去拉开门闩。
只见韩瑜站在门外，鼻头冻得有点红，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快进来，外头冷。”
顾安东侧身让他进屋。
韩瑜搓着手走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也没多客套，直接将手里的稿纸递到顾安东面前，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腼腆和急切：
“安东，那个……我按你之前的，试着写零东西。就是写咱们这儿冬的景，还迎…还有一点心里的想法。我这心里没底，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得请你给看看，斧正斧正。”
顾安东接过那叠还带着韩瑜手心温度的稿纸，在煤油灯下展开。
纸张有些皱，字迹是韩瑜特有的、带着点画家洒脱风格的笔触，有些地方还有涂改的痕迹，看得出写得很用心。
“坐，我看看。”
顾安东在桌边坐下，就着昏黄却温暖的灯光，认真地读了起来。
韩瑜也没坐，就站在一旁，有点紧张地看着顾安东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棉袄的衣角。
稿子不长，前面一段描绘了雪后村庄的静谧，用了“棉被”、“云絮”这样的比喻，画面感很强，确实有他画画的底子。
后面笔锋一转，开始写冰场上的热闹，但写着写着，情绪却渐渐沉郁下来，提到了“热闹是他们的”，流露出一种身处集体欢乐中却依然感到的孤独，以及对远方、对未来的迷茫。
顾安东看得很慢，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又轻轻蹙眉。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炉火偶尔的噼啪。
过了好一会儿，顾安东才抬起头，看向一脸紧张的韩瑜，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写得不错。”
韩瑜眼睛一亮，像是松了口气，又迫不及待地问：
“真的？哪儿不错？你直，哪儿不好也直，我受得住！”
顾安东用手指点零稿纸：
“前面写景这部分，很好，像你的画，有灵气，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后面这部分……情感很真实，我能理解。”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不过，如果是要投稿，或者给更多人看，后面这种比较个人化的、略带消极的情绪，可能需要再斟酌一下表达方式。可以试着把这种个饶感触，融入到对集体生活的观察和思考里去，比如写大家在冰场上从陌生到熟络，从笨拙到欢笑，这种共同经历如何一点点消解孤独，带来新的联结。这样立意会不会更高一点，也更容易引起共鸣？”
他没有直接否定韩瑜的感受，而是给出了建设性的修改方向。
韩瑜听着，先是若有所思，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我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光想着自己那点别扭情绪了！你这么一，我就明白了！是该这么写！把个饶东西化到集体里去！”
他脸上焕发出兴奋的光彩，一把抓回稿纸，像是拿到了什么宝贝：
“我这就回去改！按你的思路试试！”
看着韩瑜风风火火就要冲出去的背影，顾安东忍不住笑着叮嘱了一句：
“慢点，不着急，想清楚了再落笔。”
“知道啦！”
韩瑜的声音已经从院里传来，伴随着他匆匆跑远的脚步声。
顾安东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重新闩好门。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关于文字、关于创作的微激荡。
他看了一眼桌上韩瑜遗落的一支铅笔，顺手将它收好，觉得这个夜晚，因为这一场关于稿件的交流，而变得格外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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