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东几乎一夜未眠。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松子、榛子、山货变成钱和物资的画面，以及如何服队长的各种辞。
窗外色刚透出一丝鱼肚白，寒气正重，他就一个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胡乱用冷水抹了把脸，刺骨的冰凉让他精神一振，却驱不散眼下的两团青黑。
他径直去了隔壁男知青宿舍，把还在温暖被窝里会周公的韩瑜也薅了起来。
韩瑜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抗议，直到顾安东把那份墨迹才干透、还带着煤油灯烟火气的计划书拍在他眼前，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走，找队长去！”
顾安东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牵
两人顶着几乎同款的黑眼圈，踏着凌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生产队长李大山家走去。
清晨的村庄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呵出的白气证明着活物的存在。
来到队长家院门外，里面刚传来些微的动静，似乎是队长媳妇正在灶间准备生火。
顾安东深吸一口气，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院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披着旧棉袄的李队长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刚起床的惺忪和被打扰的不快。
他瞅着门口站着的两个知青，尤其是他们那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俩子，这是弄啥嘞？”
队长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耐，“还没大亮呢，我这饭还没开始做，不等我吃完饭再？”
顾安东上前一步，将那份心翼翼卷着的计划书双手递了过去，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略显紧绷：
“队长，我俩是来汇报工作的！有重要情况！这事儿要是成了，能让咱们队里过个富裕年，能挣大钱！”
“挣大钱？”
李队长听到这三个字，脸上的睡意驱散了些，但疑虑更深了。
他狐疑地接过那卷纸，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顾安东他是知道的，干活踏实，有股子闯劲，但“挣大钱”这话从一个知青嘴里出来，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点悬乎。
韩瑜则在一旁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些。
寒风卷着地上的碎雪末，刮过寂静的院门。顾安东和韩瑜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队长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写满探究的脸。
他们知道，这第一步，至关重要。
他们那由一捧松子引发的、炽热的梦想，能否敲开这扇代表着现实和权威的大门，就在此一举了。
院门内短暂的沉默被李队长侧身让开的动作打破。
“进来吧，外头冷。”
他语气缓和了些，显然“挣大钱”三个字起了作用。
两人跟着队长进了堂屋。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少，但陈设简陋，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隔夜的气息。
队长媳妇王婶正在灶间忙碌，瞥见他们，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队长也没招呼他们坐，自己先坐到炕沿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展开了那份皱巴巴却承载着巨大希望的计划书。
顾安东和韩瑜拘谨地站在屋子中央，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学生，心跳如擂鼓。
队长看得不快，手指偶尔在纸上划过，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顾安东：
“这想法……有点意思。山里东西确实多。但怎么往外卖？谁去卖？”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顾安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答道：
“队长，我们可以以生产队集体的名义，统一收购社员们采集的山货，品质好的，我们简单加工，比如松子榛子炒熟，蘑菇挑拣干净。”
“然后，由队里开介绍信，派人去县里、甚至市里的工厂、单位后勤科联系，就当是……工农互助，我们提供山货，他们给职工发福利。”
他避开了敏感的“买卖”字眼，用了更符合时夷法。
“派人？派谁去？你们去？”队长追问，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韩瑜这时插话，带着点年轻饶热血：“队长，我们可以去！我们知青认识字，能跟人家明白！顾安东有想法，我能帮着写写算算！”
队长没立刻表态，又低头看了看计划书，手指点着另一处：
“这成本呢？收购社员的山货要钱吧？炒制要柴火人工吧？包装呢？万一……人家不要，砸手里了，这损失算谁的？”
这个问题更实际，也更尖锐。
顾安东和韩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窘迫。
这些问题他们想到了，但具体的解决方案确实还没细化。
顾安东老实回答：“收购可以先记工分，或者用一部分粮食抵？等卖出去了再结算。成本……我们尽量控制。风险……”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队长，任何事情都有风险，但不去试，就永远只能守着穷日子。咱们柳岔村的山货品质好，只要找到门路，不愁没人要！”
队长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炕桌，堂屋里只剩下灶间王婶烧火的噼啪声和三人紧张的呼吸声。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突然，队长猛地一拍炕桌，发出“砰”的一声响，把顾安东和韩瑜都吓了一跳。
“好！好啊！”
队长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连了几个好字，“你俩子，脑子是活络！这事儿，我看能搞！就得这么干！不能让宝贝烂在山里！”
他这一拍桌子一叫好，让顾韩二人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咕噜噜——”一阵响亮的肠鸣音不合时邑响起，在突然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三人都是一愣，韩瑜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瞬间涨得通红。是他在高度紧张后放松下来，饥饿感立刻占据了上风。
灶间的王婶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我啥响呢，原来是肚子闹革命了！行了行了，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你俩也没吃呢吧？就在这儿凑合一口，一边吃一边！”
顾安东和韩瑜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了王婶，我们回去吃就行，不麻烦您了……”
“麻烦啥！”
队长一挥手，打断了他们的推辞，显然还处在兴奋中，“你婶子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赶紧的，随便吃点，吃完我就去敲钟，召集队委开会！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队长拍了板，两人也不再矫情。王婶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一盆热腾腾的玉米面糊糊和几个窝头，还有一碟咸菜。虽然简单，但在寒冷的清晨，已是难得的温暖。
顾安东和韩瑜也确实是饿了，道过谢后，便不再客气，端起碗呼呼地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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