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心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傍晚时分，一股极其霸道、从未在柳岔村出现过的浓烈香气，如同一条灵活又刁钻的蛇，硬生生钻过窗户缝隙，撬开了她沉睡的意识。
那是一种复合的、充满攻击性的香。
首先闯入的是煸炒过的干辣椒那股子焦香燥烈，带着一股子不容分的火气；紧接着是花椒被热油激发出的麻酥酥的异香，勾得人舌底生津，头皮微微发紧；再然后，是肉类在高温下与这些香料激烈碰撞后产生的、带着原始诱惑的肉香，不同于红烧肉的醇厚绵长，这香气更野，更烈，更直接。
沈慧心是在一阵空泛的肠胃蠕动中彻底清醒过来的。她睁开眼，土炕的暖意还裹着她，但嗅觉已经被窗外那阵陌生的香气完全俘获。
是辣椒和花椒？这在饮食风格普遍咸香厚重的本地极为罕见。
是谁家在做？这味道……太勾人了。
她披衣下炕，忍不住凑到窗边，轻轻将糊窗的报纸拨开一条细缝。那香气更浓郁了，源头似乎就在不远处——是顾安东那间独立的屋。
此刻，顾安东的屋里，铁锅正烧得滚烫。他将从老猎人那里分来的半只野兔斩成块，用清水泡去了血水。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下午刚从擅长做辣酱的王婶那里换来的干辣椒段和红褐色花椒。
王婶是川省嫁过来的，家里总藏着这些本地人不常用的“宝贝”。
热锅凉油，先将辣椒段和花椒扔进去，火慢煸，直到那股子呛鼻又诱饶麻辣味完全释放出来，弥漫了整个屋，甚至穿透了并不厚实的墙壁。
然后捞出部分香料，留下底油，倒入沥干的兔肉块，大火爆炒。兔肉在锅里“刺啦”作响，迅速收紧，表面泛起焦黄的边。
烹入一点黄酒去腥，再加入几勺自家晒的大酱翻炒均匀，让每一块肉都裹上酱色。
接着，他拎起旁边一颗洗好的大白菜，“咔嚓咔嚓”用手掰成不规则的块状，直接扔进锅里，与兔肉一起翻炒。
白菜叶迅速塌软，吸收了锅里的油脂和酱汁，显得油润诱人。然后加入适量的开水，盖上锅盖，转为中火咕嘟。
这就是一锅豪放又实际的麻辣兔肉乱炖。没有精致的刀工，没有复杂的调味，全靠辣椒花椒的烈性、大酱的醇厚和野兔本身的鲜香在火力催逼下融合。
汤汁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惬意声响。麻辣鲜香的味道层层叠叠地溢出，随着冬日傍晚的炊烟，飘散开来。
这味道对于吃惯了酸菜土豆的知青们来，无疑是投下了一颗味觉炸弹。
沈慧心站在窗边，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知青点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吞咽口水的声音。她自己也不自觉地做了同样的动作。
那香气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刺激着味蕾，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渴望和一种……归属感？
仿佛这凛冽的北国冬日，因为这股熟悉又陌生的辛辣，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锅里，白菜炖得软烂入味，兔肉酥嫩，带着一丝倔强的嚼劲，浸润在红亮滚烫、浮着点点辣椒和花椒的汤汁里。
顾安东看着锅里的成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他拿起碗，先是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在一边。
那是留给老枪叔的。
然后，他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浓郁的香气依旧在空气中盘旋，像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这个寒冷的傍晚，也网住了某些悄然改变的东西。
沈慧心轻轻放下拨开缝隙的报纸，退回炕边坐下，屋外是凛冽的寒风与诱饶麻辣鲜香，屋内是她独自一人，却仿佛被这温暖的烟火气轻轻拥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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