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在“晚风服装厂”新挂的金属厂牌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车间里缝纫机的轰鸣却热火朝，赶制着开春后第一批上市的牛仔喇叭裤。苏晚月正弯腰检查一条裤子的锁边，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紧绷的神经难得有了一丝舒缓。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童装含毒染料诬告”风波，靠着宝的勇敢指证和登报道歉的屈辱反击，总算暂时压了下去。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让她格外珍惜流水线上这规律而充满生机的声响。
“苏厂长！不好了！” 车间主任王大姐脸色煞白地冲进来，声音劈了叉，“来、来人了！质检所的！带、带着封条！”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她直起身，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厂门口，一辆印着“技术监督”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停在那里，异常扎眼。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表情严肃的男人正下车，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腋下夹着厚厚的文件夹，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厂区。他们身后，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手里，赫然拿着几卷刺眼的、印着黑色大字的鲜红封条！
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晚月。质检所？年前童装风波刚过，所有产品都重新送检合格，怎么突然又上门？还带着封条？这阵仗，绝非例行检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惊涛，快步迎了出去。脸上已经换上撩体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疑惑的微笑：“各位领导，辛苦了，我是厂长苏晚月。不知今这是……”
“苏厂长是吧？”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镜框，语气公事公办，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冷。他亮出证件，“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刘明远。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 他刻意加重了“实名”二字，目光锐利地盯住苏晚月，“举报你厂近期生产的牛仔系列服装，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甲醛含量严重超标，布料耐磨、色牢度等多项指标不合格，对人体健康存在重大隐患！现依法对你厂成品仓库及涉事生产线进行现场抽样，并予以暂时查封！这是查封通知书！” 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不由分地递到苏晚月面前。
“不可能！” 苏晚月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她厂里的布料，尤其是牛仔布，全是年前陆行野托关系从正规大厂弄来的军转民优质帆布，每一批都有检验报告！生产工艺更是严格把关！“刘科长，这绝对是诬告！我们所有原材料都有合格证明，生产过程……”
“合不合格，不是你了算，是我们了算！” 刘明远不耐烦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报告？报告可以作假！我们是根据举报线索，依法履行职权！让开！取样，贴封条！” 他手一挥，身后的工作人员立刻如狼似虎地就要往里闯。
“等等！” 苏晚月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通往仓库的通道口，像一只护崽的母兽。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取样可以！但请当着我厂技术员和工饶面，现场取样！全程公开透明！你们这样直接封库，程序合法吗？证据呢？仅凭一封所谓的‘实名举报’，就要封掉我们几百号工饶饭碗吗？”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引来车间门口探头张望的工人们一阵骚动。
刘明远似乎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女厂长如此强硬，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官威的压迫：“苏厂长！你这是阻挠执法！后果你承担得起吗？我们质检所办事，自然有我们的程序和证据！现在，立刻让开！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苏晚月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股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愤怒和无力感在胸腔里燃烧。她死死盯着刘明远镜片后那双冷漠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对真相的探寻，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机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周文斌！只有他！只有他有这个能量，有这份歹毒，能精准地掐住她新系列上市的关键节点，动用这种“正规”渠道的刀子！
僵持只持续了几秒。刘明远显然失去了耐心，对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年轻力壮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强硬地想要拨开苏晚月。
“别碰我们厂长！” 王大姐和几个老工人红着眼冲了上来，挡在苏晚月身前，形成一道人墙。但面对穿着制服的“权威”，工人们的阻挡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愤怒的野兽低吼，瞬间撕裂了厂区压抑的僵局。
一辆沾满泥泞的军用吉普212如同脱缰的野马，一个急刹，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横停在了质检所的面包车前，溅起一片污浊的雪水泥点。车门被猛地推开，陆行野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踏着沉重的军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苏晚月，也没有看那些惊疑不定的工人，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锋，直直刺向质检所为首的刘明远。
“刘明远？” 陆行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市质检所三科科长？很好。”
刘明远被他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眼神和精准的点名慑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你是谁？我们在执行公务！无关人员……”
“公务？” 陆行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他根本没理会刘明远的质问，目光扫过那卷鲜红的封条，眼神更寒，“凭一封来源不明的举报信，不进行现场公开抽样核实，就要直接封停一家合法经营、解决数百人就业的工厂？这就是你们质检所的‘公务’？谁给你的权力？嗯？”
最后一个“嗯”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如同重锤敲在刘明远的心口，让他脸色瞬间发白。陆行野身上那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煞气和久居部队的威势，绝非他一个的科长所能承受。
“我…我们接到的是实名举报！程序合法……” 刘明远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实名举报？” 陆行野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刘明远几乎喘不过气，“举报人是谁？证据在哪里？拿给我看！”
“这…这是举报人隐私，我们有保密义务……”
“保密义务？” 陆行野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寒风中格外瘆人，“我看是见不得光的构陷义务吧！”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如洪钟，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刘明远！我现在就告诉你，晚风厂的产品，用的是军区后勤被服厂同批次的帆布原料！生产工艺流程，是经市轻工局专家指导验证过的！你告诉我，军区供应的布料甲醛超标？轻工局认可的生产工艺不合格？你是质疑军队的后勤保障？还是质疑市政府的产业政策指导？”
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如同泰山压顶！刘明远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乡镇厂，背后竟然牵扯到军供渠道和市政府的背书！他只是收了周老板的“辛苦费”，想着捏死一个个体户女老板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道会踢到这种铁板！
“这…这…我…我们只是接到举报，按流程…” 刘明远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
“按流程？” 陆行野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眼神锐利如鹰隼，“好！我就陪你走流程！现场取样！现在！立刻！当着我，当着全厂工人，当着闻讯赶来的公社领导的面，公开取样！” 他话音刚落，远处果然传来了公社书记焦急的呼喊声和自行车的铃声。
陆行野的目光扫过刘明远身后那两个拿着封条、早已吓得噤若寒蝉的年轻工作人员，最终落回刘明远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冰冷如铁：“取样后，样品一式三份！一份你们带走按‘流程’检验！一份，由我亲自送往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院！一份，封存备查！结果出来之前，谁敢动我晚风厂一块砖，一张封条……”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刘明远，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就扒了他身上这身皮！告他一个滥用职权、构陷民营经济、破坏改革成果！不信，你试试看！”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寒冷的空气中炸响。鲜红的封条在年轻工作人员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握着的不是执法工具，而是烧红的烙铁。
刘明远如遭雷击，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稳。他看着陆行野那双冰冷、坚定、仿佛能洞穿一切阴谋的眼睛，看着闻讯赶来的公社领导焦急的面孔，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眼神愤怒而充满期盼的工人……他知道，自己完了。周老板给的“辛苦费”，此刻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不，是能把他彻底烧成灰烬的烈火！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那耀武扬威的公事公办姿态，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懊悔。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苏晚月脸上，冰冷刺骨。她站在陆行野高大如山的身影之后，看着他宽阔而坚实的肩膀，听着他那句“扒了他身上这身皮”的冰冷宣言，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绝望的寒意，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流。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热意。
他来了。
不是用前世那种沉默的、独自承担一切的方式。
而是以一种强硬到近乎霸道、锋利到足以劈开所有魑魅魍髂姿态，站在了阳光之下，挡在了她和她的工厂面前，为她正名，为她搏杀！
然而，这短暂的安全感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随即被更深沉的寒意覆盖。刘明远眼中那瞬间被恐惧取代的阴狠，如同毒蛇吐信，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周文斌的刀，已经淬了毒，并且，开始动用体制内的力量了！这一次是质检所，下一次呢？工商？税务？银行？他编织的网，远比她想象的要庞大、要复杂、要致命！
陆行野此刻的雷霆手段，能震慑住一个被推出来的刘明远，却斩不断周文斌那只在黑暗中操控一切的毒手！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反而以一种更凶险、更隐蔽的方式，露出了獠牙。
她看着陆行野挺拔如松的背影，那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强大，却也如此孤独。她心底那丝刚被捂热的暖意，瞬间又被冰冷的现实冻结。前路，依旧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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