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内城。
评定室内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熔岩。岛津四兄弟——义久、义弘、岁久、家久，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在他们面前的矮几上，堆满了来自领内各地的紧急报告。
“坊津港的糖价，已经跌破了成本！我们的糖，一斤都卖不出去了！”
“三艘从吕宋运送硫磺回来的商船，在丰后水道被‘不明水军’拦截，船和货都被扣了！对方只留下一句话，让我们去长崎的‘大明株式会社保险理赔部’谈！”
“琉球……琉球单方面宣布，终止与我藩的一切官方贸易！”
“领内的豪族们人心惶惶，已经有三家豪族，偷偷派人去博多，联系那个江…叫木下藤吉郎的猴子了！”
每一份报告，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岛津家的脊梁上。岛津岁久从京都带回来的，不是一个警告，而是一份已经开始执行的判决书。他们引以为傲的独立王国，在对方不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正从内部开始腐烂。
“欺人太甚！”脾气最火爆的次子岛津义弘猛地一拍地板，震得茶碗乱跳，“那明国蛮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砧板上的鱼肉吗？大哥！不能再等了！让我带兵，先踏平大友家！我要用大友宗麟的脑袋，告诉那个只会拨算盘的家伙，九州的规矩，是用刀剑写的！”
三子岁久，也就是从京都回来的那位，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二哥，没用的。我们现在出兵，正中对方下怀。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我们的铁炮，需要从南蛮人手里买，可现在，没有一艘南蛮商船敢靠近我们的港口！明国人是要我们自己把血流干！”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勇猛冠绝一时的幼子家久也忍不住道，“眼睁睁看着他用银子，就把我们几代人打下的基业给拆了？”
一直沉默的家督，岛津义久，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三个争论不休的弟弟，沉声道：“明国人想用他们的规矩，那就让他看看，我们的规矩，有多硬。”
他转向义弘：“义弘，我给你八千精兵。你的任务，不是去占领大友家的土地，那会陷入泥潭。我要你，像一把烧红的快刀，以最快的速度，突袭丰后府内城，活捉大友宗麟。我要让整个九州都知道，投靠明国人，是什么下场！”
他又看向岁久：“岁久，你去联络龙造寺和秋月。告诉他们，唇亡齿寒。今是我岛津，明就是他们。我们可以暂时放下恩怨，组成联军，将明国饶势力，彻底赶出九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最的弟弟家久身上：“家久，你留守内城，稳定领内。告诉所有萨摩武士，战斗的时刻到了。用我们的刀，去砍断那些看不见的锁链！”
“嗨！”三兄弟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战意。
在他们看来，经济的困局，终究要靠战场的胜利来打破。只要能取得一场辉煌的、决定性的胜利，那些商贾的阴谋诡计，自然会烟消云散。萨摩的军队，整装待发，如同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猛虎，浑然不觉自己的行动，早已被精确地计入了远方的一本账册。
京都，经略府。
张伟正与织田信长对坐品茶。这一次，地点不在温室，而在那间挂着巨大地图的会客厅。气氛，也远不如上次那般闲适。
夏原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念着一份报告。
“……综上，根据我部评估，萨摩岛津家已于三日前，启动了‘恶意军事行动’，对我方在九州地区的‘商业布局’构成了直接威胁。其主力部队约八千人，正向我方‘战略合作伙伴’大友家的核心区域移动。此举已导致我方在九州的‘商业风险指数’提升了十二个百分点，若不加以遏制，预计将对本季度的‘财报’，造成不低于五万两白银的直接损失，以及难以估量的‘品牌信誉’损失。”
信长端着茶杯，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没有话。他在等。等张伟的命令。是让他出兵？还是让上杉谦信南下？又或者，是动用株式会社的直属部队？
张伟听完报告，却像没事人一样，对信长笑道：“信长公，你觉得，这笔‘意外支出’，该如何处理？”
信长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张伟：“经略大人希望我如何处理？”
“我希望？”张伟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炭笔，“信长公，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提供‘资本’和‘战略’，你负责‘市场执携。现在，‘日本大区’的南九州市场，出现了一个不听话的‘恶性竞争者’，作为‘区域执行官’，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区域执行官”，这个称呼，让信长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若要征伐，信长愿亲率大军，三个月内，踏平萨摩。”
“三个月？”张大摇了摇头，用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太久了，也太贵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涉及的后勤、粮草、军械损耗、人员抚恤……夏会计，你给信长公算算，打一场灭国之战，大概要花多少钱？”
夏原吉立刻回答：“根据去年的数据模型，若动员五万军队，进行一场为期三个月的征伐，总成本预计在三十万至五十万两白银之间。且会严重影响近畿地区的农业生产和商业活动，间接损失不可估量。结论是，‘投入产出比’过低，不符合‘公司’的长期发展利益。”
信长沉默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加一场决定九州命阅军议，而是在参加一场吝啬到极点的预算审批会。
张伟扔掉炭笔，转身回到座位上。“所以，信长公，你的方案，被驳回了。太贵。”
他从夏原吉手里接过一份新的文件，推到信长面前。“这是我们财务部门和战略部门，连夜加班为你制定的新方案，你可以称之为‘q3季度九州地区风险清除与资产优化特别行动’。”
信长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
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
行动目标：解除岛津家的军事威胁，确保大友家的稳定，并借机“收购”博多港的完全控制权。
行动总负责人：织田信长。
行动总预算：七万两白银（含所有军费、后勤、赏金、抚恤）。
行动期限：一个月。
下面还有一行字，写着“绩效考核标准”：每提前一完成任务，或每节省一万两预算，负责人将获得总预算百分之二的“绩效奖金”。若能成功“收购”博多港，可额外获得该港口未来三年百分之十的税收分红。
信长捏着那几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七万两，一个月，去打那个号称“九州之虎”的岛津家？这简直是方夜谭！他织田家随便一场规模的合战，花费都不止这个数。这已经不是让他去打仗了，这是让他戴着镣铐去跳舞！
更让他感到屈辱的，是那该死的“绩效奖金”和“分红”。他，第六魔王，统一下的大业，在对方眼里，竟然成了一桩可以讨价还价、计算提成的生意！
“经略大人，这是在开玩笑吗？”信长的声音，已经冷得像冰。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张伟的表情依旧平静，“信长公，你要明白，公司的每一分钱，都是宝贵的。我不能容忍一场低效率的战争，来拖垮我们漂亮的财务报表。我给你预算，给你目标，给你激励。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这是你作为‘区域执行官’，需要向我证明的能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样的话，我会把这个‘项目’，外包给其他人。比如……上杉谦信公。我听，他最近在打算盘方面，进步很大。或许，他能用六万两就完成任务。”
信长闭上了眼睛。
他彻底明白了。他不是张伟的盟友，甚至不是高级打手。他是一个“员工”，一个身居高位、能力超强，但本质上，仍旧需要向“董事会”负责的“cEo”。
他之所以是cEo，不是因为他不可或缺，而是因为目前来看，他的“性价比”最高。
而他，偏偏还是一个“无法解雇的员工”。因为解雇他（与他开战）的“成本”，比给他发“工资”（容忍他的存在）要高得多。张伟这个精明的“董事长”，在没有找到更便宜、更好用的替代者之前，不会轻易“开除”他。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基于成本与收益的权力关系。冰冷，但稳定。
信长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怒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冷静。
他拿起那份“行动方案”，站起身，对着张伟微微躬身。
“我接受这个‘项目’。”
完，他转身离去，没有再一个字。他的背影，不再有半分魔王的霸气，却多了一股让沈炼都感到心悸的阴鸷。
看着信长离去，蓝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撇了撇嘴：“大人，您就不怕把他逼反了？这老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张伟端起已经凉聊茶，一饮而尽，“一个优秀的‘cEo’，在被解雇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甚至……尝试成为‘董事长’。我倒是很期待，信长公会给我一份怎样漂亮的‘业绩报告’。”
他走到窗边，望着京都晴朗的空。
“而且，我从不担心员工无法掌控。”张伟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arle的弧度，“因为‘人事部’、‘财务部’和‘监察部’，都牢牢地攥在我自己手里。”
远方的九州，岛津家的军队正唱着战歌，向丰后进发。他们满怀着武士的荣耀，去迎接一场自以为是的宿命对决。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命运，连同他们即将流淌的鲜血，都已经被京都的那个男人，打包成了一个预算七万两的“项目”，并外包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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