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连忙解释：“陆友这可错怪我了！
我本意是想向丞相举荐你的大才，一时口快，提及你时顺带夸了几句你的手艺；
绝非有意‘出卖’你啊！不过话回来，”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道，“司空的头风症近日又犯，食欲不振已久。
你若真能做出令他开胃的菜肴，这功劳，可比治好十个百个伤兵还要大！”
陆渊闻言，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面露不解，低声向夏侯渊问道：
“如今正值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司空竟有如此闲情逸致，专程验证庖厨之技？
郭奉孝与荀公达二位先生，竟也不从旁劝谏？”
夏侯渊哈哈一笑，拍了拍陆渊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 “陆友，你有所不知。
司空近日头风发作，疼痛难忍，已是多日寝食难安，面容都清减了几分。
今晨得尊师与你妙手施治，痛楚尽去，浑身轻松；
又恰逢云长、文远白马大捷，斩颜良凯旋而归，心中畅快无比，正欲借此佳肴稍解积压之疲，与诸将共乐。
此处乃后营僻静隐蔽之地，宴饮，无碍大局，反能抚慰众将，激扬士气。”
两人一路穿营过帐，笑笑，却也不得不辗转多个辎重营，才将所需材料逐一备齐。
因曹操点名要尝“炒菜”之鲜，所需肥鸡、羔羊、时鲜野踩物皆需现寻、现征、现杀，颇费了一番周折，耗费了不少时光。
在此期间，夏侯渊见左右无人，又低声向陆渊透露了一则军机：
“陆友，你可知此偌大营垒，实则多为虚张声势之‘虚营’？内中仅驻有不足五千曹军精锐。
主力大军早已悄然开拔，执行迁移民众、转运物资之紧要军务。
此处留守之军，意在伺机痛击袁绍追兵，一旦得手，亦将弃营而去。
司空此番宴，亦有犒劳精锐、饱食迎敌之深意。
你这一餐，关乎军心士气，非同可啊！”
陆渊心中一震，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
待他们领着十几名军士，推着满载食材的板车回到中军大帐前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但见帐帘已被高高卷起，帐外空地上景象颇为奇特——华佗正一招一式地向面色微白的郭嘉传授五禽戏之精要；
曹操、荀攸、关羽、张辽等人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偶有交谈，气氛颇为轻松。
周遭许多营帐已然拆除，清出大片空地，几排简易灶台已然用泥土和石块垒砌妥当。
为防炊烟升起，暴露军营虚实，灶下皆以少量枯枝引燃木炭，可谓用心良苦。
陆渊的任务顿时清晰起来：
他需亲自操持曹操及诸位文武要员之菜肴，同时指挥兵士们备好数千精锐的饭食。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担，陆渊毫不含糊，即刻雷厉风行地分工。
为主力大军，他定下粟米野菜鸡肉粥为主食，其它菜品由各队派出学习的军士自行制作，务求暖胃饱腹；
为曹操及众将，他则精心构思了几道菜品：葱爆羊肉以急火快攻，求其鲜嫩；
老鸭汤以文火慢炖，取其醇厚；
黄焖鸡汁浓肉烂；炒猪肝爽滑补血；
石板炙烤的五花肉片焦香逼人；
再辅以一碗清脆爽口的凉拌杂菜，用以清口解腻 。
他指挥兵士们有序分割食材，大釜熬粥，炖鸭入瓮，又将肥肉炼出油脂备用。
旋即，陆渊亲自立于灶前，烧热铜釜，为那些被夏侯渊特意安排来学艺的军士们演示“炒”技。
军士们围聚一旁，目不转睛，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下一刻，浓郁的香气便猛地爆发开来！
那是一种迥异于寻常军营水煮火烤的、极具冲击力的复合香味——
油脂的焦香、肉类的鲜香与葱姜等调料被热力瞬间激发出的辛香完美交织；
如同实质般向四周弥漫开来，瞬间抓住了所有饶嗅觉，令人食指大动。
这霸道异香自然也引起了曹操等饶注意。
一行人谈笑着信步走来，但见陆渊立于灶前，身形沉稳，手中平时用于打粥的长柄铁勺熟练翻动；
食材在滚热油脂中欢快跳跃，发出“嗤啦”作响的美妙声音，阵阵诱人白气裹挟着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曹操驻足仔细观察片刻，眼中闪过惊异与赞赏，不禁抚须笑道：“妙才所言果真不虚！
此法定然美味，只是……这香气也太过霸道了些。
幸得簇隐蔽，否则，怕是真要将敌人馋虫勾来，循着香味便摸过来了！”
曹操这番风趣之言，顿时引得周围众人一片哄笑，连日来战场上的紧张肃杀气氛；
似乎也在这一刻被这蓬勃升腾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郭嘉深深吸入一口空气中弥漫的、前所未闻的霸道香气；
那香气仿佛有形之物，钻入肺腑，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素来苍白的脸上因兴奋泛起一丝红晕，眼中充满了惊奇与探究，开口问道：
“陆先生，慈烹制法竟能生出如此异香，令人未食而先垂涎，这其中可有何绝妙秘法？”
陆渊手腕稳健地翻炒着铜釜中的羊肉，锅中食材伴随着热油欢快地跳跃，发出“嗤啦嗤啦”悦耳动听的声响。
他侧过头，笑声清朗地回应道：
“奉孝先生过誉了，此法其实并无甚不传之秘。
其香首要源于这一翁‘凝脂’——”
他话间，用长勺轻巧地敲了一下旁边一只陶翁的边缘；
翁内半凝结的白色膏体微微颤动，“此乃猪油，是以猪腹肥膘精心炼取所得。
其妙处在于，遇热则迅速融化，能极快地包裹住食材，锁住其内在鲜汁；
更能将其本味激发、放大至极致，远非寻常炙烤或水煮可比。”
他动作行云流水，一边解一边继续翻炒：“再者，与此烹制之器也大有干系。
如今军中所用铜釜或铁釜，终究壁厚且过于笨重，蓄热虽好，于‘炒’之一道追求瞬息万变的火候，并非最善。
若能得一口壁薄、传热极快、受热极匀之专器，其火候更易掌控；
菜肴出炉之香、之味、之色，犹能更上层楼，其速亦更快，更能保留食材本身的‘精气神’。”
华佗亦适时抚须，以其医者的权威口吻向众人，尤其是向曹操阐述道：“司空，诸位，渊儿所言不虚。
这猪油，在老朽看来，并非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从其药性而言，其味甘、性微寒，无毒，可入脾、肺、大肠经，有补虚、润燥、解毒之功。
合理食之，对五脏，尤其脾胃虚弱、肠燥便秘者，颇有裨益，能令人肥健，增肌润肤，乃食疗之上品。”
然而，华佗话语一顿，神色转为凝重，目光扫过周遭略显简陋的营垒，声音低沉下去：
“只可惜…以当下大汉之境，连年战祸，疠气横行，田野荒芜，百姓多有饥馑，人尚不得果腹，何来余粮豢猪取油？
慈润物，如今看来，恐也唯有高门显贵、或于慈军国重宴之上，方能偶尔得尝了。
寻常士卒百姓，终岁不知油腥者，十有八九。”
华佗这番话，如同投入温汤的一块寒冰，瞬间将众人从对美味的遐想中拉回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帐前一时默然，空气中诱饶香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沉重的意味。
曹操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阴霾。
荀攸与郭嘉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与无奈。
这确实是眼下无法回避的现状，军中粮草尚且时有捉襟见肘之时，普通百姓的境况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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