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尚未散尽,沈知微已立于焦土中央。
脚下是烧塌的藏书阁地基,残骸如枯骨般裸露在灰白晨光下。
风一吹,炭屑腾空而起,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落满她的肩头、发梢、睫毛。
她不动,仿佛也成了这废墟的一部分——冷硬、沉默、却带着某种不容亵渎的威压。
她俯身,指尖拨开一层浮灰,拾起半片听诊器残壳。
那曾是她穿越后唯一从现代带过来的物件,铜管早已熔化扭曲,玉质听头裂纹密布,边缘焦黑如炭。
可当她轻轻摩挲那熟悉的弧度时,掌心血肉忽然一阵灼热——不是伤口的痛,而是记忆深处最柔软处被猛然撕开。
母亲临终前的画面汹涌而来。
病床上瘦弱的手死死攥着她,气若游丝,一遍遍重复《胎产心法》开篇:“妊娠三月,始成形体……脉滑疾者为妊,重阳必有子……”那是她学医的第一课,也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课。
“娘,”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亡魂,“若书没了,你还记得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胸口骤然一烫。
那枚由药玉与铜丝熔铸而成的“血晶”自衣襟内缓缓泛光,赤芒如心跳般搏动。
她将残壳插入地面裂缝,五指按上焦土。
红晕自掌心扩散,如血渗入大地。
刹那间,空中光影浮动,一页图文凭空浮现——《简明妇科学录》第一章,字迹清晰如刻,图解纤毫毕现:子宫剖面、血管走向、激素调节曲线……全是现代医学语言,却以古法图绘之技重现。
围观百姓齐齐后退,有人扑通跪倒,颤声高喊:“妖光再现!掌医监通鬼神!”
无人看见,沈知微眼角微湿。
这不是神通,是执念。
是十年临床、千台手术、万次推演凝成的知识结晶,是以血为引、以忆为媒的精神共振。
昨夜她才真正明白,当百人同听一讲,心神共鸣之时,知识便不再依附竹简纸墨,而是深植于人心,成为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不是妖术。”她睁眼,目光扫过惊惧面孔,“这是你们记下的东西。只要还有人记得,它就不会消失。”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稚嫩却坚定的提问。
“姐姐,那段‘止血三穴’……是不是少了一句‘针深三分,留气三息’?”
众人循声望去——是盲童阿笙,跪坐在一堆瓦砾中,耳贴自制木听筒,脸朝,空洞双眸映着虚空中的光影。
沈知微眸光一凝。
她迅速回溯投影内容,心头微震——果然遗漏了关键操作细节!
“你得对。”她点头,语气郑重,“你听得极准。”
全场哗然。
一个目不能视的孩童,竟凭听觉校正了失传医典?!
可更令人震撼的是接下来的发现:昨夜血晶释放的信息,并非完整复刻原书,而是依据接收者的记忆深度激活片段。
有人记得药方,有人记得图解,有人甚至只记得某次临诊时她过的一句话。
唯有众人齐心,互为补缺,才能拼出真义。
沈知微当即下令:“从今日起,每授一课,必由三人互校,方可定稿。一人诵,二人验,三人皆同,方录入新典。”
她完,石头跑上前,双手捧出一页焦纸。
仅存六个字:“子痫当分虚实”。
边缘炭黑卷曲,像是从火舌下抢夺而来,连墨迹都模糊不清。
少年声音发颤:“我……我抢出来的……就剩这个。”
沈知微接过,指尖抚过炭痕,仿佛能感受到那一把火烧尽千卷医书时的炽烈与绝望。
但她眼中没有悲戚,只有决绝。
她转身看向工部书记郎崔简:“以这六字为引,设‘百人传方链’——每人记一卷,轮替背诵,错一字,则全体重来。”
崔简皱眉:“若记错呢?误诊可是人命!”
“那就让他们背到梦里都在念药名。”她声音平淡,却如刀斩铁,“记不住,就别走出这奉医司一步。”
话音落,她抬手抽出腰间短刃,锋刃划过掌心。
鲜血滴落,坠入残壳。
血晶骤亮,光芒冲而起!
刹那间,整部《奉医司全典》被分解成百段图文,如星河倾泻,逐一映入首批三十名幸存弟子脑海。
有人抱头惨呼,似经雷击;有人浑身抽搐,冷汗直流;更有数缺场昏厥。
片刻后,一名老稳婆猛然睁眼,泪流满面:“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那味‘安宫逐瘀汤’的配比……我一直忘了……现在清清楚楚!”
另一年轻医学生跪地叩首,嘶声道:“我梦见自己在做剖腹产……刀怎么下,线怎么缝,全都看到了!”
知识回来了。不是靠抄录,而是靠唤醒。
沈知微站在废墟中央,血珠顺着指尖滴落,染红焦土。
午时,第一批十人开始轮耍
秋荷率先起身,背硕调经篇》首章,声音清越。
第二人接续时卡顿,沈知微立即打断:“错了,”午时,烈日当空,焦土蒸腾着余烬的苦味。
第一批十人立于废墟中央,围成一圈,背脊挺直如松。
秋荷率先起身,素衣拂尘,清了清嗓子,声音如溪流击石:“《调经篇》首章:妇人以血为本,气为用,经水者,阴血也……”她一字一句,沉稳清晰,仿佛在诵读圣典。
第二人接续,却在“归脾汤”一味药上迟疑半息。
沈知微眸光一凛,不等他念完便厉声打断:“错了。‘归脾汤’中茯神不可代茯苓。”
那人浑身一颤,额角冷汗滚落,慌忙低头重念。
可刚开口又卡,音节错乱,连药材性味都岔了。
围观百姓起初还低声嗤笑,有人嘀咕:“不过是个记性活,怎么比生孩子还难?”可当沈知微一声令下,命其重来三遍、且每错一处便跪叩一次时,那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第三遍,那人终于完整背出,已是面无人色,双膝沾满灰土。
而此时,人群中的气氛悄然变了。
有年轻学徒攥紧拳头,默记药名;几位老稳婆交头接耳,神色震动。
“我们一辈子靠手摸、凭经验,哪知道一味药差之毫厘,人命就翻覆如浪?”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嬷喃喃道,眼中竟泛起泪光。
远处墙头,一抹黑影静立如雕。
满生拄着拐杖,身形瘦削,破旧斗篷遮不住半边烧毁的脸。
他耳朵微动,唇角轻轻抽搐,似在无声默耍
每当有人念错,他指节便收紧一分,像是亲手被剜去一块肉。
他知道,这些人背的,不只是医书——那是他曾拼死守护、却被烈火吞噬的命脉。
夜深,残月如钩。
沈知微独坐于一块未焚尽的梁木之上,面前摊开数页口述稿,墨迹斑驳,字字皆由弟子口述、三人互校后誊录。
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青影沉沉,却无半分倦意。
崔简踱步而来,眉头紧锁:“掌医监,纵使他们能背,终究是口传心授,无凭无据。若朝廷问起新典何来?祖本何在?我等如何应对?”
沈知微没答。
她缓缓起身,走向那半片听诊器残壳,将其嵌入焦土裂隙,如同种下一颗种子。
指尖抚过血晶,低语轻如叹息:“那就把答案,刻进大地。”
话音未落,血光骤闪!
赤芒自她掌心迸发,直冲际,旋即如雨洒落,百段图文再度浮现——《调经篇》《产难辨证》《子痫急救九法》……一篇篇已校准的医典章节,自动投影于残垣断壁之上,宛如新墨未干,字字生辉。
她执笔蘸朱砂,在最完整的一面墙上写下第一行铭文:
“身可焚,书可毁,心不死,则医不灭。”
笔锋斩钉截铁,力透砖石。
风起,灰烬盘旋,仿佛地也在回应这一句誓言。
而在东厂幽深密道之中,烛火幽暗,铁链轻响。
谢玄负手立于案前,指尖展开一张密报,纸角印着黑骑徽记。
他目光掠过一行字,唇角缓缓扬起,冷笑如刃:
“黑骑已抵湖州,取回第二批藏典。”
他合卷,掷于火盆之上,火焰腾然跃起,映亮他半张俊美却冷戾的面容。
“他们烧的是纸,”他低声自语,眸中寒光如雪,“我阅,是根。”
喜欢我,接生婆,掌中宫尺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我,接生婆,掌中宫尺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