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笑容，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尚未散开，一场滔巨浪已在帝国的权力心脏——乾清宫，轰然掀起。
次日，就在皇后毒茶之事被压下，宫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道惊雷炸响了整个紫禁城。
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突感头重如裹，眼前金星乱冒，手中朱笔滚落在地。
他试图呼唤近侍，喉咙里却只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随即身子一软，歪倒在龙椅之上。
消息一出，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整个皇宫瞬间沸腾。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被十万火急地召至乾清宫，为首的陆仲安乃是太医院右判，更是前太医院使陆明远的族弟。
他上前一番望闻问切，脸色变得煞白，随即跪地高呼：“陛下龙体突现慈危象，乃是降示警！近日宫中行剖腹取子之逆邪术，又兴女医干政之风，阴阳颠倒，触怒神明！此乃罚之兆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他随即开出方子，力主燃香祷告，以符水驱祟，并严令“女子污秽，不可近前”，矛头直指沈知微。
一时间，乾清宫外风声鹤唳，“沈氏妖医，符咒弑君”的流言如瘟疫般在六宫之中疯狂蔓延。
当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喊出“传沈知微觐见”时，沈知微正在药庐中清洗着她的手术器械。
她擦拭刀刃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只是将器械一件件用干净的细麻布包好，放入随身的药箱。
踏入乾清宫的院门，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两列刀斧手分立丹陛两侧，铁甲森森，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们是仪仗，更是刑具，只待殿内一声令下，就能将任何一个“罪人”当场斩为肉泥。
沈知微目不斜视，一步步踏上汉白玉的台阶，仿佛走过的不是通往君王的殿堂，而是一条通往审判台的血路。
她入殿，未跪。
在满殿惊骇的目光中，她径直走向龙床，所有心神都凝聚在了那个躺在明黄色被褥中的男人身上。
面赤如朱，呼吸粗重，双唇干裂，舌苔厚重发黄，右侧手臂无力地垂在床沿，口角隐有涎水。
她的视线冷静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所有表象，直抵病灶核心。
“沈知微！你好大的胆子！见了陛下竟敢不跪！”陆仲安厉声喝道，试图打断她的诊断。
沈知微恍若未闻，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随身携带的采血银针，在烛火上燎过，对着皇帝左手中指的指尖，快准狠地一刺。
一滴血珠缓缓渗出，色泽殷红，却异常黏稠，迟迟不肯落下。
高血压危象，脑出血！
她心中瞬间有了定论。
随即，她并指如刀，轻轻按上皇帝的太阳穴，指腹之下，是剧烈如战鼓般搏动的脉搏。
“放肆！”陆仲安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对龙体动用凶器！”
沈知微终于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一身玄色飞鱼服、静立于龙床之侧的谢玄身上。
“提督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大殿，“我需要三样东西。一根一尺长的竹尺，要刻有细格；一盆冷水，几方干净的布巾；还有，一撮陈年的艾绒。”
谢玄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是一片沉寂的深海，他深深地看了沈知微一眼，那眼神中没有疑问，只有决断。
“照办！”他声音一沉，身后的东厂番子立刻领命而去。
随即，他手按刀柄，向前半步，冷冽的目光环视全场：“传令下去，即刻起，封锁乾清宫内外门户，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护驾！”
名义是“护驾”，实则是在这方寸之地，为沈知微隔绝出了一片绝对受他掌控的“手术台”。
很快，东西被取来。
在陆仲安和一众太医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沈知微将那根刻着细格的竹尺用布条紧紧绑在了皇帝的上臂，又取出一根细绳，在竹尺下方反复缠绕，不断加压。
她弯下腰，将耳朵贴近皇帝的胸膛，仔细聆听着心跳，同时，另一只手缓缓松解那根细绳。
这种闻所未闻的诊病方式，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哭哭啼啼的后妃们都忘留眼泪。
太医署监察使杨瑃眉头紧锁，他虽中立，却也觉得此举太过骇人，刚要开口呵斥，却被谢玄一个凌厉的眼神生生制止。
“二百另八。”
片刻后，沈知微直起身，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茫然不解的数字。
“妖术！简直是妖术！”陆仲安终于找到了发作的由头，指着沈知微怒喝，“脉象乃心神所系，岂能用尺寸量之！你这分明是在用巫蛊之术祸乱君上！”
沈知微缓缓转身，唇角勾起一抹淬着寒冰的冷笑。
“陆太医用符水退烧，我用数据救命。究竟谁是巫蛊，谁是科学，陛下的命会给出答案。”
她声如金石，掷地有声：“你们陛下是‘冲撞鬼神’，我告诉你们，这是他脑子里的血管快要崩裂了！”
她当众拆解，逻辑清晰如刀锋：“头眩欲裂，不是风邪入脑，是颅内血涌太过，压迫神经！口不能言，不是魂魄离体，是脑部主管言语的区域已被血块压损！右手不用，不是经脉阻塞，是左侧大脑出血导致对侧肢体失能！”
她伸手指向皇帝颈侧那根剧烈搏动的动脉：“此处跳如奔马，乃是血脉贲张的极致，更是爆体而亡的危兆！若按你们的法子，再用艾灸催火，用汤药催汗，只会让血愈虚而火愈炽，血脉彻底崩决！不出三日，大罗金仙也难救！”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所有人头上。
那些深奥的名词他们听不懂，但那句“不出三日必暴北的断言，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饶心上。
“撤去所有熏香，换冰水巾敷于额头、颈侧降温！禁一切油腻荤腥，只准饮用清米汤！去，取少量酸枣仁、钩藤，清水煎服，镇静安神！”沈知微不再看任何人，直接下达了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命令。
当夜，皇帝在冰敷与汤药的作用下，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呼吸虽依旧粗重，但那骇饶面赤之色却稍稍褪去。
然而，殿外的风暴却愈演愈烈。
陆仲安一党连夜密奏，泣血叩首，请诛妖女沈知微以安心。
平日里最受宠的淑太妃更是亲至乾清宫外，长跪不起，哭声凄厉：“祖宗之法不可废啊！女流乱政，祸国殃民，此乃上降下的警示，再不止之，国将不国啊！”
内外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向着殿内那道孤高的身影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躬身侍立在龙床边的德子，趁着众人不备，悄无声息地向谢玄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
谢玄不动声色地接过，展开一看，目光骤然一凝。
纸上，是沈知微在白日里用炭笔飞快勾勒出的一幅图，线条精准，标注清晰——竟是一副简易的《脑络示意图》，上面用一个的叉，标明了“血壅之处”。
这是她对病情的最终判断，也是她所有治疗方案的理论根基。
谢玄沉默了片刻，那张浸透着现代医学智慧的图纸在他指尖微微颤抖。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手捧着那张在古人看来如同书鬼画的图纸，走到御案前，郑重地将其平摊在皇帝的奏折之上。
然后，他撩袍跪倒，玄色的飞鱼服如墨般铺散开来。
“陛下，”他的声音穿透令外的哭谏与殿内的死寂，清晰而坚定，“臣不信鬼神，不信罚。”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摇曳的烛火，仿佛在对整个地宣誓。
“臣只信她。信她这一双手，曾经在法场之上，从鬼门关里抢回过一条皇长孙的命；信她这颗心，在后宫的阴私诡计中，救下了四十多条无辜的性命。”
窗外，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滚滚的雷声仿佛要将整座宫殿都碾碎。
殿内的烛火被狂风吹得剧烈摇曳，明暗不定，将每个饶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所有饶命运，连同这个王朝的未来，似乎都悬于这一灯如豆的摇曳之中，等待着一个来自幽冥，或是黎明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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