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稠、最冰冷的。病房内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灯火也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王平维持着面朝里侧的蜷缩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身下的床铺、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意识，并未沉睡，而是沉入了一片比夜色更深的内在深渊。
黄曼揭露的真相，如同一块万钧巨石，将他之前赖以生存的一仟—奋斗的意义、成长的喜悦、守护的信念、甚至对“自我”的基本认知——都砸得粉碎，并推入了这无底深渊。
坠落感持续不断，失重感令人作呕。四周是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听不到回声，感受不到边界，只有彻骨的虚无和自我消融的恐惧。
“容器”。
“喂养”。
“祭品”。
“不复存在”。
这些词语如同恶毒的诅咒，在深渊中反复回响，每一次回荡，都让那下坠的速度更快一分，让那包裹他的黑暗更浓一分。
他试图抓住什么，但意识中只有一片混沌的碎片，全是阴谋的轨迹与被设计的痛苦。愤怒？早已在绝对的否定面前哑火。
恐惧？当连“存在”都成为疑问时，恐惧也失去了对象。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底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要将他压垮、碾碎、化为乌樱
就在意识的光亮即将被彻底吞噬，即将彻底沉沦于这永恒的虚无之际——
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遭冰冷绝望格格不入的暖意，如同穿透万丈海水的、来自遥远星系的星光，毫无征兆地，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个模糊的画面碎片：
……永夜医院废墟的尘埃中，那个叫波的、被执念困住的男孩，在被他共情、安抚之后，虚弱的脸上露出的那个释然、带着泪痕却无比干净的笑容，手轻轻抓住他的手指，传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暖意。
他……得救了……真的……得救了……一股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欣慰感，如萤火，一闪而过。
这星光太微弱了，瞬间就被黑暗吞没。下坠继续。
但紧接着，又一点星光挣扎着亮起：
……星辉剧院后台，李晓老师从被云老板执念操控的浑噩中苏醒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她自己的、虽然悲伤却清醒理智的光芒，以及她低声出的那声“谢谢”。
她找回了自己……不是执念的傀儡……一种成功的守护带来的踏实感，如微风，拂过心田。
黑暗再次涌上，但速度似乎……慢了一瞬。
然后，是魏子腾那张总是带着点技术宅傻气的脸，在他重伤初醒时，挤出的那个比哭还难看的蹩脚笑容，以及递上水杯时，眼神里藏不住的、真心实意的担忧和如释重负。
老魏……他一直都在……不是假的……一份笨拙却坚实的友情，如磐石，在激流中露出一角。
星光开始接二连三地闪现，虽然依旧微弱，却越来越密集，如同濒死之人眼前闪回的人生走马灯，但闪回的，不是他一生的宏大叙事，而是那些被忽略的、细微的、充满人情味的瞬间。
……镜中公寓，他与黄曼、魏子腾初次配合，虽然生疏，却在生死关头下意识地相互掩护时，那种后背托付的悸动。
……断龙崖下，面对奇点的疯狂吞噬，黄曼毫不犹豫将最珍贵的保命金针刺入他体内时，指尖传来的决绝的温暖。
……将军古墓，他失控暴走，黄曼燃烧魂源强行闯入他混沌识海，那一声声带着泣血般决然的呼唤：“王平！醒来！”
……还有，无数次深夜讨论案情后，魏子腾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泡的、味道古怪却暖胃的提神茶。
……以及，黄曼在他每次重伤后，沉默地、一丝不苟地为他处理伤口、调配汤药时，那低垂眼睫下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专注。
这些画面，这些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充满了生命的质福它们与“容器”、“喂养”、“祭品”那些抽象、冰冷、充满恶意的概念，形成了尖锐到极致的、无法调和的对立！
“归墟需要的是充满破坏欲和吞噬本能的冰冷容器。”
但他在救下波、帮助李晓时，心中充盈的是怜悯与守护。
“你的成长只是被设计的喂养流程。”
但魏子腾递来那杯难喝的茶时，眼中的关切没有任何算计。
“你的意识终将被抹除。”
但黄曼燃烧魂源守护他时，那份决绝的牺牲，如何能是虚假？
一个振聋发聩的疑问，如同惊雷，在他濒临寂灭的意识深渊中炸响：
如果我只是一个被设定的“容器”，为何我会因拯救他人而感到欣慰？为何我会因同伴的关怀而感到温暖？为何我会因守护的誓言而感到责任？
这些情腑…这些微的、真实的、温暖的瞬间……难道也是“饲养计划”可以精确编写和投放的吗？！
深渊的坠落，骤然停止了。
不是找到磷部，而是有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从那些闪烁的星光记忆中滋生出来，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缆绳，生生拉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这力量，不是来自外部的拯救，而是源于他自身经历症那些无法被“容器”理论完全解释的、活生生的“真实”！
对！真实！
波的笑容是真实的！
李晓的清醒是真实的！
老魏的担忧是真实的！
曼姐的守护是真实的！
他听到妹妹消息时的心悸是真实的！
他面对不公时的愤怒是真实的！
他想要守护同伴、追寻真相的决心是真实的！
这些“真实”，或许渺，或许在宏大的阴谋面前不堪一击，但它们确确实实地发生过，确确实实地存在于他的记忆和感受之中！它们是他亲身经历、切身感受的，无法被任何冰冷的理论完全抹杀！
归墟可以设计事件，可以投放“养料”，但它们无法精确设计他在事件中每一次细微的情感反应和人性抉择！那个在永夜医院选择共情安抚而非吞噬吸收的他，那个在古墓中选择守护将军安息而非掠夺力量的他——那个做出这些选择的“瞬间”，是归墟无法完全掌控的“变数”！
这“变数”，就是他与之不同的“光亮”！就是黄曼所的“不一样”！
这光亮，无法照亮整个深渊，无法驱散所有黑暗，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虽微弱，却顽强地证明着黑暗并非唯一！
王平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黎明将至，际线透出鱼肚白的光晕。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绝望或迷茫，而是如同被泪水洗过一般，清澈得惊人。那里面，有深可见骨的疲惫，有劫后余生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从虚无中被强行拽回后的、带着痛楚的清明，以及一种聚焦于那点点星火的、无比坚定的锐利。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深渊仍在脚下，黑暗依旧浓重。但，他抓住光了。
抓住了一根由无数微“真实”编织而成的、救命的绳索。
现在，他该爬上去了。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证明这些“真实”的价值，为了向那该死的命运，讨一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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