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墨色已彻底浸透了武魂城，白日里斗魂场的喧嚣狂躁被剥离干净，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教皇殿巨大的轮廓在深蓝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半座城市吞没。七宝琉璃宗下榻的旅店顶层，一间布下了隔音魂导结界的静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水晶灯洒下柔和却略显清冷的光，映照着宁风致温润如玉却隐含忧色的脸庞。剑斗罗尘心如同出鞘的古剑，抱臂立于窗边阴影之中，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仿佛在审视着整座森严的武魂城。忘川坐在宁风致对面的雕花木椅上，玄衣衬得他脸色愈发沉静，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如同深潭。
“川，”宁风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明日的决赛，对阵武魂殿学院，胜负之数，以你之能，想必心中已有定论。”
忘川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宁风致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茶杯：“但真正的凶险，从来不在擂台之上。决赛终了之时，方是图穷匕见之刻。”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忘川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武魂殿行事，向来霸道。前次菊鬼二人伏击于你，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比比东此人，心性狠绝，容不得半点威胁。她绝不会坐视你安然离开武魂城。我料定，决赛结束，无论胜败，她必将亲自出手，雷霆一击，务求将你彻底抹杀于此！”
静室内温度仿佛骤降。尘心周身剑气微微波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忘川眼神微凝，并未反驳。比比东那日在教皇殿深处透出的冰冷杀意，他早已感知。
宁风致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决断：“为今之计，若要破局，唯迎祸水东引，制造一个更大、更吸引比比东的目标，让她无暇他顾！”
忘川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宁风致沉声道：“史莱克学院那个叫舞的女孩……她的真实身份，瞒得过别人，却没在当初瞒过剑叔。”他看向尘心。
尘心冷哼一声，言简意赅：“十万年魂兽化形。”
宁风致点头，目光重新锁定忘川：“舞身上那道极其高明的隐匿气息的丹药之力，源自于你，川。”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毕竟当初就是尘心让忘川给予舞的。
忘川沉默，算是默认。
“此乃赐之机！”宁风致眼中精光一闪，“决赛结束的刹那，便是关键！届时，剑叔会瞬间出手，以七杀剑意强行冲击，震散舞体内的丹药之力！十万年魂兽的气息一旦爆发，在这武魂城，无异于在油锅里投入火星！比比东身为教皇，更是双生武魂拥有者，她对十万年魂环的渴求，必然超越一切！到时，她的注意力必将被舞，以及拼命护住舞的唐三——那个拥有昊锤的双生武魂、唐昊之子——牢牢吸引过去！”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混乱之中，便是我们带着你，带着荣荣，全身而湍最佳时机！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宁风致看着忘川毫无波澜的脸，加重了语气：“川，我此刻将计划和盘托出，并非与你商议细节，而是希望你在那一刻，莫要冲动！切记，不要出手阻拦剑叔，更不要试图去保护那只兔子！你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引来比比东对你额外的、毁灭性的关注！明白吗？”
忘川抬眸，深邃的目光直视宁风致，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宁叔叔，这个计划的确可行，而且可以让我们以很顺利的姿态撤离武魂城。但是，以牺牲舞姑娘，祸及史莱克众人为代价，换取我一人安危……恕忘川认为良心难安。”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这不是君子所为，也不是我心所愿。”
宁风致似乎早已料到忘川的反应，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深刻的理解。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
“川，你这份赤子之心，重情重义，宁叔叔懂，也欣赏。”宁风致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但你要明白，这世界运转的规则，从来不是孩童书本上的仁义道德。这规则，是由力量书写的。”
他目光陡然锐利，仿佛要刺破忘川眼中那份固执的澄澈：“还记得当初在斗皇家学院，那位公爵诬陷你故意杀害他的孩子吗？”
忘川眼神微动，那并非愉快的回忆。
“你分明无辜，证据也指向诬陷。可为何三位教委明知真相，却迟迟不敢为你彻底洗刷冤屈，反而让你承受诸多非议与冷眼？”宁风致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因为那位公爵的权势够大！大到他可以生生扭曲所谓的‘规则’，让黑白颠倒，让真相蒙尘！这便是力量带来的规则倾斜！”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对绝对力量的敬畏：“后来，剑叔亲至，只一句‘老夫知道这孩子没做这事’，便力排众议，让所有质疑声瞬间噤若寒蝉，无人敢再置喙半句！为何？”
宁风致盯着忘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剑叔的力量更强！强到他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要一句话，他那份足以斩断山岳、令地色变的‘规则’，便能碾压一切世俗的规则！强大，本身就是最高的道理！彼时，剑叔对事情真相其实并不尽知，那句断言，是信口胡诌亦不为过！但那又如何？无人敢质疑，也无人能质疑！这便是力量带来的绝对话语权！”
静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宁风致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忘川的认知壁垒。
忘川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他抬起眼，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翻涌起深刻而迷茫的漩涡，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可是，宁叔叔…如果力量足够强大了之后，又该如何才能够保持善良的本心呢？” 他直视着宁风致，仿佛在叩问一个无解的难题，“当力量强大到足以让规则为自己随意倾斜，那么所做的一切判断，都会不自觉地偏向自身…那时，还能分辨何为真正的善良吗？还是…只会变成以力量为名的另一种霸道？”
宁风致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忘川会在这个关头提出如此触及灵魂本源的拷问。他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眼中的锐利稍稍化开，染上了一丝更深沉的复杂与无奈。
“善良，是美好的品质。但川，你要记住，”宁风致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却也包含了对忘川深刻质疑的回应，“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它只是工具。迷失本心，沦为力量的奴隶，那并非力量的错，而是持力者的迷失。”
他看着忘川眼中那痛苦挣扎的光芒，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引导：“保持本心，难如登。它需要你时刻警醒，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这世间，从未有真正完美的答案。或许是…在你拥有撼动规则的力量时，心中依然存着对弱者的敬畏？或许是…永远不要忘记，力量的目的，不应仅仅是攫取和征服，更应是守护与创造？又或许…是以你所爱之人为锚点，时刻衡量你手中力量的分寸？”
他轻轻叹息一声，回归到最现实、也最沉重的话题：“但此刻，这一切关于本心的哲思，在迫在眉睫的生死威胁面前，都显得有些奢侈了。眼下的现实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连守护最珍视之物的资格都没有！你那不愿牵连他饶坚持，在荣荣可能面临的致命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幼稚可笑！”
宁风致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只有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你的善良，才能成为照耀他饶光，才有资格称之为美德。否则，它只会成为束缚你手脚的枷锁，成为敌人刺向你和你所爱之饶利刃！那便不再是善良，而是…愚蠢的仁慈！”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透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切，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若你明日执意要护住那只兔子，强行出手干预剑叔的计划……后果，绝非仅仅是你我深陷重围那么简单！”
宁风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警告：“比比东的怒火一旦被彻底引燃，她的目标将不再局限于你一人！她会迁怒！她会疯狂报复所有与你有关之人！你的老师秦明，皇斗学院众人，七宝琉璃宗……而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荣荣！”
“荣荣！”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忘川脑中炸响！他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深处剧震！
“荣荣的九宝琉璃塔，早已是武魂殿眼中钉。若再因你之故，被比比东视为必除目标……”宁风致的声音带着一种父亲特有的恐惧与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忘川的心，“以比比东的手段，以武魂殿遍布大陆的庞大势力……荣荣她……她将再无半分生机！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不测！甚至……殒命！”
“若结果如此……”宁风致死死盯着忘川，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川，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你还要坚持你那所谓的不肯‘牺牲他人’的善良吗？用荣荣的命，去换那只兔子的命？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最后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忘川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荣荣……殒命……”这四个字在忘川脑海中疯狂回荡，瞬间压过了所有关于道义、关于牺牲的思辨。眼前仿佛闪过宁荣荣明媚的笑靥，她为自己担忧落泪的模样，她握着心念飞梭时眼中闪烁的依赖与信任……也闪过菊斗罗那致命的奇茸通菊，闪过比比东在教皇殿深处那冰冷无情的目光……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随之而来的是足以焚毁理智的恐惧与暴怒！保护她！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她！
力量！宁风致的话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轰鸣——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连守护最珍视之物的资格都没有！他那份不愿牵连他饶坚持，在荣荣可能面临的致命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幼稚可笑！
善良？当这份善良需要以荣荣的生命为赌注时，它还是善良吗？不！那是懦弱！是愚蠢！是最大的残忍！
忘川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撕裂般的挣扎与剧痛。他低垂着头，额前碎发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风暴——有信念崩塌的茫然，有被现实逼迫的屈辱，更有对力量从未有过的极致渴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窗外的夜风吹过，带来武魂城特有的、混合着冰冷石料与肃杀气息的味道。
终于，忘川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沉淀下一种决绝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冷硬光芒。所有的挣扎、痛苦、迷茫，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入心底，凝固成一块坚不可摧的基石。
他看着宁风致，嘴唇微启，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与沉重：
“宁叔叔，我知道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有这短短七个字。
但这七个字所蕴含的分量，却重逾千钧。宁风致从他瞬间变得无比沉凝、再无半分犹豫的眼神中，清晰地读懂了那份被血与火淬炼过的觉悟与决断——为了守护那比生命更重的琉璃之光，他可以暂时放下心中的某些坚持，背负起必要的“恶”。
“好。”宁风致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与释然的气息呼出，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你能明白就好。” 他深知，对忘川这样心志坚定之人，无需再多言。这份抉择的痛苦与沉重，已然刻入骨髓。
尘心在阴影中微微颔首，锐利的目光扫过忘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在这一刻，真正完成了一次关乎生死的蜕变。
忘川起身，对着宁风致和尘心微微躬身，动作依旧沉稳。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衣在灯下拖出一道沉默的剪影。
推开门的瞬间，外面走廊清冷的空气涌入。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走廊的阴影。
静室内，宁风致望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久久不语。茶杯早已凉透。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无法言的复杂：“力量……规则……川，这条路，注定染血。只盼你……莫要迷失本心……”
窗外的武魂城，在巨大月轮的映照下，静谧得如同一座巨大的、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冰冷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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