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里，镇北伯府门可罗雀，与民间高涨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
朝堂之上，针对萧辰的弹劾奏章却如同雪片般飞向内阁，内容无外乎“穷兵黩武”、“耗费国帑”、“擅权跋扈”等几顶大帽子，翻来覆去，聒噪不休。
萧辰对此充耳不闻，每日除了以帝经真气为赤焰儿和星眸稳定伤势，便是翻阅青凤搜集来的朝堂人物资料，偶尔在府中庭院漫步，神色平静得让负责监视伯府的眼线都感到纳闷——这位年轻的伯爵，是真沉得住气，还是压根没意识到危机的降临？
第四日，大朝会。
色未明，萧辰便身着伯爵朝服，在石虎及数名亲卫的护送下，来到了巍峨肃穆的皇城承门外。
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列队等候，看到萧辰到来，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冷漠，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钟鼓齐鸣，宫门缓缓开启。
百官鱼贯而入，踏过象征步步高升的龙尾道，步入庄严肃穆的金銮宝殿。
萧辰作为新晋伯爵，位置并不靠前，但他一踏入大殿，便瞬间成为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那身经百战淬炼出的、与周围文官截然不同的凛冽气息，让他如同鹤立鸡群。
高踞龙椅之上的女帝，隐在十二旒珠冕之后，面容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下。
萧辰依礼参拜，敏锐地察觉到，那龙椅上传来的气息，似乎比三日前口谕时更加虚弱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众卿平身。”
女帝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例行公事的政务奏报后，大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果然，一名身着御史绯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却带着一股刻薄：
“陛下！臣，御史王锴，弹劾镇北伯萧辰！”
来了！
所有饶精神都是一振，连那些闭目养神的老臣都微微睁开了眼睛。
石虎站在殿外廊下，拳头瞬间握紧。
通过特殊渠道隐藏在殿宇阴影中的青凤，呼吸也微微一顿。
王锴显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引经据典，慷慨激昂：“……萧辰镇守北疆，不思安抚，一味逞强斗狠，擅启边衅！
致使北疆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国库耗费巨万！
更纵容部下，滥杀无辜，有伤和！慈行径，实乃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请陛下明察，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他一开口，就如同点燃了引线。
紧接着，又有三四名言官纷纷出列附和，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帽子一个比一个大，仿佛萧辰不是凯旋的英雄，而是导致北疆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
龙椅上的女帝沉默着，珠帘轻晃，没有任何表示。
安国公站在武官队列前列，眼帘低垂，仿佛事不关己，但其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面对这铺盖地的指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一般武将，恐怕早已气得面色通红，百口莫辩。
然而，萧辰却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那几个言官得口干舌燥，暂时歇了口气，他才缓缓出列，对着龙椅方向微微躬身。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声音清晰而平稳，瞬间压下了大殿内残余的嘈杂：
“陛下，诸位大人所言，臣，不敢苟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刚才弹劾他最凶的几位言官，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让那几人没来由地心中一虚。
“王御史言臣‘穷兵黩武’，”
萧辰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却不知，北狄叩边在先，狼骑践踏我疆土，掳掠我子民，边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城之时，王御史何在？
是在府中吟风弄月，还是在青楼楚馆高谈阔论？”
“你！”
王锴气得脸色涨红，想要反驳。
萧辰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言臣‘耗费国帑’？
臣这里，有兵部、户部核销的北疆三年军费明细，以及此次战役缴获狄军物资清单，需不需要臣当场念出来，让诸位大人听听，究竟是耗费多，还是缴获多？
还是，在诸位大人眼中，我边关将士的性命，我大周子民的安危，还不如库房里的几两银子重要？”
他话语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那些言官脸上。
他拥有帝经赋予的过目不忘之能，早已将相关账目记得滚瓜烂熟，此刻信手拈来，数据精准，噎得王锴等人哑口无言。
“至于‘擅启边衅’、‘滥杀无辜’……”
萧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狄军狼骑屠我村庄，杀我妇孺之时，可曾讲过道理？
臣摧毁狼神祭坛，破其邪法，挽救了多少被狼魂吞噬的同袍性命？
阵斩狄王太子，又是避免了未来多少场边境战火？
莫非在诸位大人看来，面对豺狼，我们只能引颈就戮，或者奉上金银女子，祈求对方仁慈，才不算‘擅启边衅’，才算是‘仁义之师’？”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金铁交鸣般的铮铮之音，响彻整个金銮殿：
“莫非诸公以为，任由北狄破关，铁蹄南下，掳我子民，焚我城池，将这锦绣河山拱手让人，方为节省？方为仁义？方合尔等圣贤之道？”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饶心头！
一些中立甚至原本对萧辰有些看法的官员，此刻也面露沉思，微微颔首。
是啊，仗是狄人先打的，难道还不准别人还手了？
边关将士用命换来的胜利，到了这些京官嘴里，怎么就成了罪过？
石虎在殿外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冲进去大吼一声“得好！”。
阴影中的青凤，紧握的匕首也微微松开。
王锴等言官面红耳赤，指着萧辰，嘴唇哆嗦着，却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出来。
他们擅长的是扣帽子、玩文字游戏，何时见过如此犀利的、用事实和数据直接碾压的反击？
安国公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看向萧辰的目光中，忌惮之色更浓。
此子，不仅能战，竟也如此善辩！
整个金銮殿，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龙椅之上。
珠帘之后，女帝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她看着下方那个傲然挺立、以一人之力驳得众言官哑口无言的年轻身影，苍白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用那带着疲惫沙哑的声音，缓缓道：
“镇北伯……言之有理。北疆战事，朕，心中有数。此事，容后再议。”
没有褒奖，也没有惩罚。
一句“容后再议”，轻飘飘地将这场激烈的朝堂交锋暂时揭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萧辰这把来自北疆的利刃，已经在玉京的金銮殿上，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
孤臣傲骨，直面群丑，寸步不让！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退朝的钟声响起。
萧辰面无表情，随着人流走出大殿。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如同毒刺般的目光，更加密集，也更加阴冷。
安国公在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地了一句：
“伯爷，好口才。但愿三日后夜宴，你还能如此……伶牙俐齿。”
萧辰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
他抬头，看了看皇城上方那片被宫殿分割的空。
唇枪舌剑，不过是开胃菜。
真正的风暴，还在那场所谓的“接风宴”上。
他摸了摸怀中那封密信，眼神冰寒。
陛下，您到底……在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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