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医生的暗示
林夏坐在诊疗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套上的破洞。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怪味，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泛黄的报纸，印着“社区配给标准调整”的旧闻，日期是三年前——正是她母亲还能偷偷给她塞红糖糕的年月。
“脉搏有点弱。”医生的手指离开她的腕间，声音像诊室里的日光灯一样，亮得发僵，“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林夏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跟磨掉了一块，走起路来会往左边歪，就像她现在的生活。昨食堂的粥里掺了沙子，她没敢吃，夜里饿得啃了半块墙皮，涩味现在还粘在喉咙里。“配给粮……有点硬。”她含糊地。
医生没接话，转身在药柜里翻找。玻璃药瓶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林夏数着声音的次数——一、二、三……直到第十七声，医生拿着个棕色瓶转过身，瓶身没有标签，只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道未愈的疤。
“营养液，”医生把瓶子塞进她手里，“每一次，每次三滴。”
林夏捏着瓶子，玻璃冰凉刺骨。这不是她第一次拿到这种“营养液”。上周领的那瓶，喝下去夜里吐得昏暗地，第二体重掉了半斤，巡逻队还笑着夸她“达标快”。“这东西……”她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和上次的……”
医生突然抬头看她，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林夏的话卡在喉咙里，想起昨在仓库看到的场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往大桶里倒这种棕色液体，旁边堆着的空瓶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而大桶的出口，正连着食堂的粥棚管道。
“想什么？”医生的声音冷了下来，“规则组规定的营养剂，还能害你不成？”
林夏攥紧瓶子，指节泛白。她想起赵爷爷的话：“社区里的水不能多喝，喝多了总觉得饿，还掉秤。”那时她以为是老人年纪大了胡思乱想，直到昨看到仓库里的人往蓄水池里倾倒透明药剂，标签上写着“代谢促进剂”，旁边备注着“每日添加量：使成人每日热量消耗增加30%”。
“我……我最近总觉得累。”林夏咬着唇，“明明睡够了八个时，还是站着都能晃。”
医生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刺耳。“疲劳是正常的，”他头也不抬，“减重期间都这样。”
“可我掉秤太快了，”林夏的声音发颤，“上个月还40公斤，这个月就38了……我没有刻意节食。”
诊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巡逻队的李探进头来，眼神在林夏手里的瓶子上扫了一圈，对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立刻停下笔，站起身：“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下一个。”
林夏站起来时，口袋里的纸条硌了她一下——是张凯塞给她的，上面用烧焦的木棍写着：“医生给的药别碰，他们在水里加了东西，会让人一直饿，忍不住就会违规。”
她走到门口，医生突然在身后：“对了，”声音轻得像叹息，“下次来复查，记得空腹。前一晚上别喝水，喝了……查不准。”
林夏的脚步顿住了。
这句话像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脑子里的锁。
上周她来复查，前一晚渴得厉害，喝了半杯水。医生当时皱眉“数据异常”，转身就给巡逻队打羚话，她“疑似偷藏食物导致代谢紊乱”。那下午，赵爷爷就因为“包庇她”被带走了。
而昨在仓库，她清楚地看到，那些往蓄水池倒药剂的人，袖口上都别着和医生一样的铜制徽章。
林夏攥紧了手里的棕色瓶，瓶身的划痕硌着掌心。她没有回头，快步走出诊室，走廊里的风灌进领口，带着食堂粥棚飘来的糊味。她把瓶子扔进垃圾桶时，听见里面传来清脆的碰撞声——还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走到街角，她掏出张凯给的纸条，借着阳光看清背面还有一行字：“我爸当年就是发现他们往水里加药，才被安了‘偷粮’的罪名。他，医生的白大褂下面，藏着最锋利的刀。”
林夏突然想起医生刚才看她的眼神，锐利中藏着一丝犹豫，像有人用刀尖对着她，却在最后一刻偏了偏手腕。她回头望向诊室的方向，玻璃窗后，医生正背对着她站着，手里捏着那张写了一半的诊断单，指尖微微发抖。
风卷着几片枯叶飘过脚边，林夏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用力咽下去。涩味漫开的瞬间，她终于明白赵爷爷为什么总把干硬的窝头泡在凉水里再吃——不是牙口不好，是怕喝了加了料的热水，饿得更快。
远处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林夏转身钻进巷。她得赶在黑前告诉张凯，医生那句“别喝水”，不是提醒，是暗示。
诊室里，医生看着窗外林夏消失的方向，将那张诊断单揉碎，扔进抽屉最深处。那里堆满了揉皱的纸团，每一张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最后都划着同一个叉。他从白大褂内袋里掏出个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清水，标签上贴着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去年一个女孩留下的，这是她在仓库后面种的雏菊，能泡水喝，“比营养液甜”。
医生拧开瓶盖，倒零水在手心，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像谁在无声地哭。他知道蓄水池里的药，知道营养剂其实是泻药，甚至知道食堂的粥里掺了沙子是为了让人吃不下更多——可他能怎么办？上个月他儿子因为“超重”被带走，现在还没回来。
走廊里传来李的催促声：“张医生，下一个病热着呢。”
医生深吸一口气，将玻璃瓶藏回内袋，重新拿起笔，在新的诊断单上写下：“林夏，女，体重38公斤，建议增加营养剂剂量至每日五滴。”
笔尖落下时，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种雏菊的女孩，笑着：“医生，你眼里的红血丝，像哭过呢。”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却摸到一片湿凉。原来有些暗示，连自己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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